南下狩猎偶遇狼群,万州同为了救我,被野狼咬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营帐中,丫鬟婆子羡慕地同我感慨:“夫人,小侯爷对您可真好,为了您连命都不要了。”
我挤出来笑,勉强点点头。
只有我记得,半夜我站在营帐外,看见他将一个姑娘揽在怀里柔声安慰:
“不疼的,真的,别哭,我没事的。”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我和他青梅竹马十几载,人人都知道他爱我如命,却没人知道,他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柳眉杏目,像极了从前的我。
发现柳如烟的存在,是个意外。
景宁寺突然发生了大火,香客们纷纷逃散。
我和一个姑娘跑得慢,被困在卧佛下的石洞,洞外浓烟滚滚,火舌肆虐,但好在石洞前有一眼泉水,大火一时半会儿漫不进来。
我被浓烟呛得呼不上来气,只好用在卧佛前清泉中沾湿了的帕子捂着口鼻。
我看不清除那姑娘的面庞,但听得出来她的低声啜泣,便好心安慰道:
“别担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我和我相公一起来的,他肯定会来救我的。”她扭头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姐姐你,还是担心自己怎么出去吧。”
我捂着口鼻没有说话。
小姑娘的声音里透着几分骄傲,“不过没关系,待我相公会来救我,我让他也顺便救你出来。”
话音刚落,我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形出现在火舌中。
万州同用力搬开垂下挡在洞口的梁木,向我走来。
我愣了下。
不过旋即我又反应了过来,心头一暖,也许是下人知道我还在里面,回去搬来了他。
他还是和以前那样,本可以找几个人过来,却偏要冒险亲自踏进火海来。
他说:
“从今以后,宋好好就是小爷我的命。”
“谁敢动她一根手指,我就跟他拼命!”
暖意涌上心头,我扬声要叫他。
下一刻,方才同我说话的姑娘对他招手:
“相公!咳咳……你终于来啦,我在这儿!”
万州同弯腰将那姑娘抱在怀中,转身往外走,看也不看我一眼。
他语气宠溺又满是担忧:
“是我不好,如烟,来晚了,让你受惊了。”
……
我最后是被寺里的师傅救下来的。
除了小腿上被烧伤,我一切平安。
回去的路上我一言不发,丫鬟桃红几次看我都欲言又止,一下马车我便回了房,抱着狸奴缩在床上发呆。
这狸奴是万州同特意为我请来的。
我年幼时养过一只,却被爹爹溺死在井里,他说这个家只要有他在,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狸奴。
那之后我一直困在深闺之中。
狸奴和自由,于我而言都只是奢望。
然而嫁给万州同那日晚上,他挑开红盖头后,将一只纯白的狸奴塞到我怀中。
他说:
“好好,以后侯府便是你的家,喜欢什么就去做,没人敢拘着你,我会保护你。”
“从今后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定不负你。”
语气温柔,和白日里对那姑娘一般无二。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
烛火点亮,万州同的身影来到我面前:
“桃红说你一天没吃饭了,好好,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怀中的狸奴已经睡下了,耳朵抖了下。
我抬头凝视着他。
目光一寸寸,从他的眼角眉梢划过。
剑眉鹰目,薄唇紧抿,关切的神情看起来那样真切,好像白日里那些都不曾发生过。
我张了张嘴,颤抖着手拉开裤腿,露出来小腿上被烧伤的痕迹。
脓液和布料粘连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眼泪瞬间像断了线了珠子:
“万州同,我疼……”
万州同表情突变,急切地握住我的手腕:
“好好,这是怎么弄的?是谁又欺负你了?你同我说,我替你……”
“今日在景宁寺,发生了火灾。”
万州同瞳孔滞缩,干巴巴的“讨回来”三个字吐出来,声如蚊蚋。
他紧盯着我,似是想看穿些什么:
“那你有没有……”
“我没什么大碍,是寺里的师傅救的我。”我扯了扯唇,盯着他的眼看,“我想着,改日再去一趟多添些香火钱。”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错开脸,不再看我的眼睛,挤出来一句:
“应该的,你做主就好。”
握着我的手松开,万州同起身提来医药箱,从我怀中抱走狸奴放到榻上,坐在我的脚边。
大手捏着我的脚踝,将裤腿挽起,垂着头为伤口上药。
动作轻柔,如同在照料一件至宝。
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手指掐进掌心,心脏像被豁开个大洞。
我轻声问:
“你昨日说今天要去城北的庄子视察,怎么样,都还顺利吗?”
万州同捏着瓷药瓶的手抖了抖。
睫羽遮住了他的眼,阴影将他笼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良久才听他开口:
“挺好的,都很顺利。”
……
这一夜无眠。
翌日万州同早早就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轻手轻脚地替我掖好衾被。
我怔愣地盯着头顶的鸳鸯木雕看了片刻,起身下床换了衣服,从后门离开,拖着受伤的腿,我加快脚步沿着小路走了没多久, 就看见万州同的身影。
他没有骑马,也没坐马车,高大的身影在早市间晃过,转身进了侯府后街的一间宅子。
从相识到而今,已有十余载。
因着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定不负你”,我从未怀疑过他会有二心。
而今他将人就安顿在眼皮子底下,不也全仰仗着这番信任?
门被掩着,我从门外沿着墙脚流连,仅仅一墙之隔,清脆如铜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这么早就过来了,她知道吗?”
万州同说:“没有,她还没醒。”
那姑娘轻哼一声,娇嗔又问:“那这糕点,是只有我有,还是她也有?若是她也有,那我不要了!”
“只有你有,小祖宗。”万州同似乎是笑了,“再放下去就凉了,快些吃吧。”
一声声温和的“小祖宗”,叫得那姑娘笑语不断,我却倚着墙,越发无力。
记起及笄那日,我和父亲吵了架,负气不肯吃饭。
万州同寻到后花园找我,悄悄牵起我的手,劝道:
“小祖宗,就吃一口吧,等吃了晚膳,我带你出府看花灯?”
没有礼教束缚,大千世界,繁华如斯,隔着亮如白昼的灯火,我看向身旁笑吟吟看我的万州同。
我那时想:真好,我再也不用被困在墙内了。
可现在,仰头看着那高高不可触及墙头,只觉得心中无限悲怆。
我分明就在墙外,为何还会觉得自己被困在墙内?
不知道那笑声持续了多久,那姑娘突然发问: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休了她?难不成就让我一直无名无分地呆在这里?”
“她除了个郡主的身份还有什么,让你这么畏手畏脚?”
我回过来神,咬紧下唇。
万州同柔声安抚她:
“快了,我会和她和离。”
……
万州同回来时,我正抱着狸奴窝在藤椅中假寐,他一见我脸色微变:
“好好,怎么醒得这么早?”
我勉强扯出来个笑,摇摇头:“睡不着。”
“别闹,你昨日刚受了伤,外面太冷,得回去好好休息。”
说着,他大步走过来,将我拦腰抱起,回了房内,放在榻上,将要松开手时,我抓住他的手臂:
“今日不用早朝,早上你去了哪里?我醒来没看见你。”
万州同瞳孔一滞,垂眸看了眼我拉着他的手:
“是我记错了,以为要上早朝,走到宫门才想起来,就又回来了。”
掩饰性地笑了笑,他又问:
“好好,用过早膳了没?”
我紧抿着唇,齿关咬破了唇,铁锈味涌入口腔。
再次摇头:“没有。”
他便让人去准备早膳,将筷子递给我,低头布菜。
因为靠得近,他身上的婉约甜腻的熏香随风送进鼻尖。
我一时有些恍惚。
婚后第二日,他抱着我埋头在我的颈间,笑着问我:
“好好身上熏的什么香?日后我和你熏一样的香好不好?”
白檀香清淡飘逸,可他身上的熏香,显然不是白檀香。
白日在墙外听到的笑声犹在耳边,我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着盘中的鱼片,突然抬头。
万州同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呆呆地问:
“好好?是菜不合胃口吗?”
我第三次摇头,哑声问:
“万州同,你什么时候换熏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