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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东头的大柳树下有我的钓台,我在那里待了好久好久了。我真的爱上了钓鱼。

真的爱上钓鱼了吗?哥钓的不是鱼,是寂寞,是无奈,是眼里的泪和心里的血。

“那王八还有心思钓鱼?真不知死活,老婆都养野汉子了还像没事人。”金成又在不远处嘲笑我。可他还不知道,老婆和野汉子在房里戏耍的门还是我关上的呢。

那一年甲鱼疯了,我也差点给整疯了。

甲鱼又叫鳖,团鱼,俗称王八。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甲鱼本身疯了,是甲鱼价格疯了。

小时候甲鱼大概一块钱一斤,后来涨涨涨,涨到一二十块了。

这一年有个姓马的中学老师训练几个女孩子跑到国际比赛中拿到了冠军,这老师说是吃了中华鳖增长了力量,于是一个叫做中华鳖精的饮料价格疯了。

接下来鳖的价格也疯了,一只大鳖可以换一头小牛了。

鳖的价格疯了,我们都冲进了钓鳖的队伍,可是鳖不见了。

鳖不见了,我们还是努力去找。所有的河流水潭池塘坑坑洼洼反复地找。

怎么找?用一小块猪肝穿上绣花针下钩子去找。

不管天晴下雨,不管农忙田闲,不管找得到找不到,每天下午带着买彩票的希望出发,第二天去收获猪肝腐烂的绣花针。

因为心里有了这个希望,大家种地都没兴趣了。耕地,播种,插秧,施肥都漫不经心。我也一样,原本去治虫用的一瓶甲胺磷放床底下快一个月了也没碰它。

这一天我去街上有点晚,远远的看到肉案板上只有一点点猪肝了,它孤零零地躺在尖尖的杀猪刀旁边,于是赶紧跑上去抢夺过来。

哧的一声,几乎就在我伸手的同时,另一只手也伸过去了,所不同的是我抢到了肉,那只手被刀尖重重地划了一下,我扭头看了看,那伤口差不多有小一拃,伤口皮翻起,血往外冒。

伤者金成刚开始还没反应,看到血才陡然醒悟,紧紧捂住伤口。

“流血了,流血了!于时平,你把我的手搞断了。”金成突然大叫起来,满是凶狠与暴躁。

“我碰都没碰到你。”我辩争说。

一转眼间金成的一帮兄弟就围上来了。

“于时平杀人!金成手都被他砍断了,这还得了?”他们起哄起来,围观的人更多了。

“别瞎说,我既没有碰你也没有拿刀,怎么砍你?”

“明明是你抢猪肝砍了我,还说没有?”金成说。

他手臂上的血还是往外流,汗衫和短裤上都是血。

“我只拿了猪肝,我没砍你。”我坚信自己没有砍他。

“你没砍我,难道是我自己砍了自己?”

“砍了就是砍了,砍了还不敢承认?”旁边他兄弟拿着尖刀晃动,开始吼起来。

“没有,我没有。”我急得冒汗了,紧紧抓住猪肝,把它都快捏化了。

“你有砍,我们都看到了。”更多的人做死证。

有人叫来了卫生所的胡医生,医生说伤口太大要缝针,于是大家簇拥着金成往卫生所去。

“于时平不能走,不能这样轻放了他。”

他兄弟们把我前拉后推。

嘻嘻哈哈围观的人神秘地向后来的人介绍说:“傻B于时平抢猪肝砍了金成。”

谁说我是傻B?我是真的要砍死他。可我的手被扭住了。

我极力辩白“我没砍我没砍。”

可人们已经不听我的了。

人们让开路拽我随着金成走向卫生所。

“你是要坐牢还是要赔偿?”他兄弟凶狠地盯着我说。

“我不坐牢,也没钱赔偿。”

“说得轻巧。不赔钱你肯定要坐牢,让你的漂亮老婆守活寡。”

他打到我的七寸了。

坐牢我倒是不怕,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可要是让我离开老婆王桃那是要了我的命啊。

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急得快要哭起来。

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姐妹,穷得只有一间小屋,虽然还能勉强填饱肚子,可困窘的生活让王桃已经好几次提出离婚了。

我不能离开她,宁愿死也不愿离开她。

“没钱也不怕你跑,你写欠条吧,慢慢还钱。”他兄弟出主意。

“医疗费加误工费你总得出吧。伤筋动骨一百天,金成不能下水钓甲鱼了,一天按一斤甲鱼算,五万元不能少。”

我的天,五万元?你把我杀了卖肉吧!卖多少都是你的。我倔起来了,“门都没有。”

旁边又有人说:“人家一百天不能干活,你想要是他一天能捉个三五斤鳖就是一千多啊。”

我说:“你已经干了不止一百天了,总共捉了几斤?”

那人又说:“也许他运气好呢。”

“他运气好还会给刀划伤?”

他兄弟跳起来:“你赔不赔?砍了人还嘴巴硬?信不信我揍死你。”说着他就撸起袖子。

我感觉他的拳头朝我的脸上杵过来了,很快就有哪个地方即将粉碎性骨折。

我闭上眼睛。

拳头没有落下。

我睁开眼,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人。其实他又是我时常想念的,非常敬佩的又最终让我彻底崩溃的人。

他,就是杨春。

杨春是我发小,我们一起读小学,初中。

如果说小孩子也有偶像,那他就是我的偶像。

他不仅成绩好,还是勤工俭学的模范。那时我们学生响应五七指示的号召学工学农学军,其实就是去给学校种地,叫做勤工俭学。

杨春不但活干得利索,身上衣服还干干净净,叫我们这些邋遢小子羡慕得要死,也有不服气的要打击他,骂他是资产阶级小丑。

其实什么叫资产阶级大家一无所知,只是听大人们在批斗会上这么说,以为资产阶级就是世界上最坏的人。

有一天我站出来卫护他,为他抱不平,同对方大骂一场。

我虽然学习不好,可有一把蛮力,拳头打破对方鼻子是常事。

于是我们就成为了好兄弟,后来他离开了我们,去县里读高中,再后来据说去当兵了,再后来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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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以为是幻觉。

“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要互相为难,如果你们信任我,我就来解决好了。”杨春看似慢条斯理,却是不怒自威。

我看到大家都不作声了,所有的眼睛都望着他。

“前面的情况我不是很了解,既然到这份上了,我就希望一次性解决。实话实说,你们要于时平赔偿多少?”

金成一时不知所措,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五千块,现金。怎么样?”杨春看着金成的眼睛。

“现金,五千,打欠条,五万。”金成总算反应过来了。

我到哪里去搞这么多现金?你个杨春不是坑我吗?

杨春也不问我愿意不愿意,掏出一沓票子递给金成。“写个条子。”

我看见金成愣了一下,一把抓过钱数起来。

“便宜这傻B了。”金成朝我做个鬼脸。他骂我傻B。我杀死他的心都有了。

杨春收好条子才转过身对我说:“你不用担心,这个钱与你无关。我现在回乡创业,把旧窑场改成预制场,你要是来帮我,月工资五百。效益好年底再发奖金。”

一月五百,一年六千可以做一间小平房了,而此时我正为一日三餐忙得焦头烂额。我没有不去的理由。

然而,杨春回乡创业就像一把斧头把我的生活砍成了两半,而我最终用一把真实的斧头结束了自己所有的生活。

旧窑场是十多年前村里脱砖坯和烧制青砖青瓦的地方,曾经也是个热闹场所,后来大家都购买机器制作的红砖瓦,窑场就荒废了。

杨春瞄准农村开始大量新建楼房的市场,和村里签了合同,将窑场改造平整,购置一些机器和材料就开工了。

说良心话,预制场最初的工作还是很辛苦的,万事开头难嘛。

大家都没做过这样活,老是做不到位。

木工做好模型,我们再去拼装,然后筛好沙石,和上水泥,搅拌泥浆,摆上钢筋,灌浆制成各种建筑构件。施工中往往不是模型装得不合规范就是沙石水泥配比出问题,一天下来腰弓背驮很忙很累,但产出总是不理想。

我身强力壮,杨春让我处理砂石,就是用手推车从沙堆中挖出混合砂石,运到制模场地筛选出粗砂、中砂、细砂,用于不同的构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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