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村每年必死四名少壮。
小至十五六岁,大到二十六七。
或是灾祸,或是病患,死亡原因各有不同。
从年头到年尾,必然会凑够四人。
例如它的名字一样,诡异且不祥。
爷爷作为村长,执意更改村名,而改名就是改命。
当天入夜,我亲眼看见四个灰白虚影悄然而来。
它们索了我爷爷的命!
每年必死四人的厄运,即像规则又如诅咒。
没人知道什么原因,更别提如何破解。
好似一块常年不散的沉重阴云,笼罩在整座村庄上空。
祖辈十数代下来,村民们早已习以为常。
年纪再小的孩童也因耳濡目染,而被灌输一个概念:只要活过三十岁,就能避免灾厄落在自己头上。
近年来,随着交通愈发便利,不乏有人想要逃离村庄。
可是无论去到何处,定居多远,依旧无法逃脱被选中的命运。
在村里出生的人,死后终究会以另种方式回来。
我的父亲就曾做过这种尝试。
他想带我逃离这里,可是失败了,横死在我五岁那年……
那一年,我的父亲二十七岁。
为了避开被选中的命运,他决定带着母亲和我,前往县城生活。
爷爷没有阻拦,反而乐于见闻。
他认为,这个流传上百年的诅咒,或许能由年轻人来打破。
我们一家三口便在城内定居,父亲务工赚钱,母亲则留家中照顾年幼的我。
那一年,我见识到许多新奇的事物,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由夏至冬,四季流转,第二年,我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初秋九月,父母牵着我的手,前往城西小学报名。
我记得那天,街边的糖葫芦极其鲜艳。我吵着要吃,父亲便去买。
他笑呵呵地持着糖葫芦,准备朝我走来。
谁知九月的天说变就变,不知何处飘来的阴云在那几分钟内便遮蔽了阳光。
紧接着,一阵莫名的阴风掠过,我和母亲在马路对面,这股风甚至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马路中间,正在穿行的父亲被一辆莫名加速超车的黑色轿车当场撞飞。
母亲牵着我的手掌骤然攥紧,她悲呼了一声:“还是来了”。
话音未落,她便拉着我冲向已经倒地的父亲。
而我在此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期待糖葫芦的欣喜化作惊恐。
父亲的后脑磕在地上,鲜血长流,他的身子只是颤了几下,便没有了呼吸。
而就在那时,天空下起骤雨,雨水很快晕开血色。
雨幕中,我隐约看见父亲身旁,站着四道半透明的灰白人影,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森冷气息。
它们的存在异常突兀,与周遭场景格格不入,仿佛不属于此。
母亲似无所觉,抱着我跪在父亲身侧,悲哭出声。
父亲的脸上挂着凄容,不远处,糖葫芦散落一地,沾着血色愈发猩红。
即便我那时还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可依然哭的厉害。
只是觉得流血不止的父亲,一定很疼……
灰白人影消失了。
它们把我的父亲带走了。
尸骨还乡,布置灵堂。
爷爷没有多说什么,大多时候都保持沉默。
双眼失神的模样,仿佛丢了魂魄。
他坐在我的身旁,伸出苍老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我的脑袋。
明明悲痛欲绝,却是欲哭无泪。
我后来知道,就是从那天开始,爷爷就做出那个决定。
以至于后来,才会发生那些事情……
父亲离世以后,母亲带我回到县城。
为了更好的生活和教育,一人承担所有压力。
数年时间过去,母亲最终选择改嫁。
虽然后爸为人很好,待我也非常不错,但他带来的妹妹,却对我抱着不小的敌意。
即便不舍中学时的好友,可为了不让母亲难做,成人后我还是回到村庄,陪伴愈发年迈的爷爷。
那时,爷爷已经成为村长。
他时常翻阅一些陈旧的老书,不知在研究什么。
某天饭后,爷爷忽然问我说:“乐乐,想不想跟爷爷学东西?”
我有些茫然,“什么?”
爷爷笑了笑 ,后又微叹口气,“就是爷爷平日琢磨的东西。”
我皱起眉,问道:“那些稀奇古怪的老书么?”
爷爷点点头,咂了口细长的烟杆。
烟斗内火星闪烁,他吐出一口长而匀的烟气。
“这事情和你父亲的死有关。”
由于年幼便被带进县城,所以我对村里的许多事情都不清楚,从爷爷口中才得知一些隐情。
一年到头,村内必死四人,我的父亲便是那年的第三个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令爷爷下定决心。
这些年来,费尽心思成为村长。
整日研究古籍,目的便是想要拥有能力,进而去改变一些事情。
“上百年来,咱们村有多少人无辜丧生?”
爷爷轻敲烟杆,抖落些许烟灰,“这是不对的。”
“爷爷想要破局,就得从我们家开始。”
说到这,他伸手朝地上指了指,“从这里开始……”
自那天以后,我便跟着爷爷学习古籍。
爷爷说,村庄周边树木繁多,并且地势太低,因呈“凹”状才易聚阴,需要建起三层楼引气才行。
于是自家老宅重建,我们家成了全村唯一的三层小楼。
竣工那天,不少村民上门,但他们不是过来祝贺,而是质疑与指责。
“咱们村不挖深坑,不起高楼,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作为子孙却不守规矩,乃是不孝不敬之举!”
“村长,你建三层楼,还弄个稀奇古怪的尖顶,这是什么意思?”
“糊涂啊!坏了规矩可得出事!”
面对村民们的声讨,爷爷显得不慌不忙,打太极般转移话题。
“规矩也是人留下的,大伙去城里看过没?”
“五六层的高楼住得多舒坦呐!我这啊,叫作与时俱进。”
“如果出什么事情,全由我自家承担。”
“要是平安无事,那就当我作为村长,率先做出行动了。”
爷爷非常明白,应该如何与村民们打交道。
因为他心中清楚,年死四人的诅咒算是禁忌,所以没有说出实情。
代代相传,耳濡目染,形成并固化村民们逆来顺受的性格。
即便每家每户都曾失去至亲,可他们从未想过如何反抗。
若是让村民知道,建楼是想破局的话,非但不会支持,反而会极力抗拒。
爷爷先前的一番言语,并无法安抚他们惊慌不定的情绪。
声讨还在继续,听得我心烦气躁。
这时,一道人影忽然冲入房门。
我一愣,定睛看去。
那人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凌乱的头发非常邋遢,脸上挂着痴笑,举止尽显疯癫。
我认出这是守村人,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清楚他的过往。
只是忽然某天,他来到我们村子,凭借稀奇古怪的本事定居下来。
无论孩童夜啼,还是受惊失魂,村民们都会找他帮忙。
由于不知姓名,索性就取了个“阿木”的绰号。
此时,阿木已经跑进屋内,打量一圈就准备上楼。
“诶!你干嘛?!”
我喊了声,当即追了上去。
一方面是不喜外人未经允许便闯入自家。
另一方面,则是担心对方行径疯癫,要是哪里磕着碰着,发生意外就不好了。
谁知阿木动作极快,不等我追上就朝楼上窜去。
一连三层,竟是脸不红气不喘。
“诶!小心! 你悠着点儿,快回来!”
我跟在后方,想要唤回阿木。
可是他头也不回,径直爬上我家楼顶。
“好啊!高啊!”
阿木遥望山间,痴傻的笑意愈发浓郁。
他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竟是踮着脚尖跳起了舞,看得我面露难堪,不禁感到心惊肉跳。
我小心跟上,拉住阿木的胳膊。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吸得胸腹涨起,再不进气才觉得满意。
待我连哄带骗地将阿木带下楼时,爷爷已经把村民们打发走了。
他正坐在门边,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旱烟。
爷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木,问道:“要留下来吃顿饭吗?”
阿木没有理会,一溜烟地跑了。
我皱起眉,忍不住道:“真没礼貌……”
爷爷却是笑了笑,看着阿木跑远的背影,对我道:“接下来,就得改个村名了。”
“乐乐,你比爷爷有文化,‘源清村’这个名字咋样?”
我咧嘴一笑,应道:“好啊,源头活水清如许。”
“干干净净,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