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世人口中的妖妃。
老皇帝弥留之际下旨将我殉葬。
洁白的白绫刺晃我的眼。
最后,我拿着白绫绞死了他。
亲王兵临城下。
我摸着肚子巧笑盼兮:
恭候多时,我的姐夫。
1.
阿姊死的时候,院子里的梨花正开得浪漫。
我做了她最喜吃的梨花酥,打算给我还未出生的小外甥尝尝。
阿姊一直都盼着能有个麟儿。
她嫁与四皇子为侧妃后,肚子迟迟未有动静。
流言总是最为伤人。
有人嚼舌根子,说我阿姊不能生育。
她为此伤心难过许久。
怕连累娘家众人也抬不起头。
可我无畏,只要我阿姊平安顺遂,欢愉无忧。
旁人如何,与我何干,倘若再有人背后胡言乱语,我就撕烂那些个小贱蹄子的嘴。
幸而,我阿姊福泽鸿天,所愿达成。
阿姊有喜那日,我还记得她从远处朝我小跑而来,急切而又热烈。
「芝芝,你要当姨母了。」
晨曦洒在她的眉眼间,带着母性的光辉与温柔。
我原以为,阿姊会一直幸福下去。
可是,没几日,四皇子府上传来讣告,阿姊死了。
连同腹中胎儿,一起死了。
他们说阿姊是自缢身亡,可我不信。
没人比我明白阿姊对小外甥的珍爱。
我坚持要亲眼见到阿姊的尸首。
爹爹娘亲拗不过我,带我去见了四皇子。
我的姐夫。
他面容憔悴,眉宇间藏着无法忽视的哀恸,一身月白长袍温文尔雅。
阿姊爱惨了他的这幅皮囊。
见我时,疲倦的眼眸却遮不住几分惊艳。
「姜家有女初长成。」
他看着我,露出一丝笑容,带我去见了阿姊最后一面。
阿姊确是自缢。
可此刻我的心愈发疼痛。
盼了三年才盼来的孩子,什么绝境会让她抛弃得之不易的孩儿自缢而亡?
从四皇子府邸走出时,我遇到了身披白缟的四皇子妃。
曹氏长着双吊梢丹凤眼,盯着人看时总是透着股傲慢与冷清。
我对她是有嫌隙的。
因为她待我阿姊一向不甚慈厚。
府中滋长的那些个肮脏蜚语,我不信没有她的故意纵容。
「节哀。」
可当我走过她身时,却听到了她的声慰藉。
鬼使神差地,我见到了她眼里的几分怜悯。
当夜,我到约定的地方寻她。
二更后,我等来了她的婢子。
是个脸生的小娘子。
她给了我一封信。
我认出了,是阿姊的字迹。
阿姊的绝笔信。
信不长,却字字锥心。
我赤着眼,将信一点点碾碎吞下。
行尸走肉般回到家。
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就抱着腿坐在床榻上,发呆。
任凭爹娘如何唤我,我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吓坏了,娘抱着我泣不成声。
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落进我的脖颈,也能听到爹爹沉重的叹息。
可我无法做出回应。
每每呼吸都会痛,心似被人刀割下揉搓成泥再逼我咽下。
活生生剜我心肝下酒吃。
我的阿姊,被人逼死了。
逼死她的正是四皇子和深宫的那位至尊。
我觉得恶心,作呕。
为夫将自己的妻子亲手送上龙床。
为父罔顾伦理强夺儿媳。
不仁不义,不礼不智!
我哪怕睁着眼,耳边都是阿姊凄厉地惨叫,卑微地乞求。
哀求那些个畜生放过她。
放过她腹中的胎儿。
她那么光风霁月的人,被人拽下深渊,按在泥潭里肆意玷污。
她可是最怕疼的。
那些人怎么敢!
怎么敢如此欺辱她!
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通通杀了!
一个也不放过。
第四日,我走出房间,让人把院子里的那棵梨树砍了。
镜子中,一株昳丽梨枝至左肩胛骨贴合骨翼徐徐伸展,一路向下,野蛮生长占布整个颈背,肆意张扬隐没尾椎后曲折消失。
一年后,及笄礼上,我一舞成名。
赤踝轻曼,婀娜翩然,眸光流转勾人心弦。
看着台下他们眼中的迷醉,我知道,成功了。
翌日,一纸皇恩浩荡,接我入了宫墙。
我被封为美人。
一夜承欢,我被擢升为嫔。
不到三日,一跃三个等级,宫内哗然,这是不符合规矩的。
可老皇帝美色熏心,爱我入髓,哪会听得他人话语。
夜夜笙箫,我用软若无骨的袅娜腰肢似盘蛇缠绕,寸寸蚕食他的心神。
点着凝脂赛雪的金莲在他年迈色衰的肚皮上跳阿姊生前最爱看的扇舞丹青。
一开一阖间,君王从此不早朝。
我成了世人口中的妖妃。
2.
他们说我善妒。
我将护送美人的轿子当众砸毁。
蛮横拦在养心殿前,硬生生将的美人拖下轿子,狠狠折辱。
明目张胆霸占老皇帝的宠爱,剔除所有妃嫔承·欢的机会。
一时之间宫廷内外,怨声载道。
上奏弹劾我刻薄恶毒,善妒不贤。
皇后忍不住,召见我。
我去了,姿态谦卑地在她的寝殿上跪拜谢罪,她每训斥一句,我的颈项便低垂一段,如泣如诉地求她放过我。
众妃嫔私下鄙夷我小家出身,骨子里流得血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低贱,冷眼旁观着,一个个恨不得拆了我的骨,划了我的脸。
她们都未意识到我的反常,待皇后惊觉时,为时已晚。
一声「皇帝驾到」。
弱柳扶风的我昏倒在了大殿上。
陷入黑暗前我还能听到她们咬牙的悲愤气息。
当日,皇后被以善妒不贤的罪名禁足三月,紧着着,她在朝为官的外戚皆降职左迁,家族势力接二连三受创。
深宫内外风声鹤唳。
我的妖妃之名真正坐实。
阿姊周年忌辰还未到。
我的前姐夫就提出重新册封侧妃,人选是我叔父家的庶女。
我的那位表庶妹,今年才堪堪及笄。
红妆二八,桃红之季,正开得盛艳。
我叔父不过一介京都小官,在皇城脚下,最不缺的就是官吏。
四皇子的侧妃对他们来说简直是鱼跃龙门。
就如当初他们极力撮合我阿姊嫁入皇家那般。
急切可笑。
不同的是,去年他们「卖」的是侄女,今年则「卖」的是亲生女儿。
他们大婚那日,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悬挂满园,猩红「喜」字似血浓稠。
我一袭白衣坐在喜堂正中央,在满目喜庆之中触目惊心。
「姜至,今日是你表妹大喜之日,你穿得这身白是做甚?」
叔父愠怒,
「还不赶紧换了。」
我托着下巴,看着面前气派十足的男子,常年耷拉的眉尾被剃除,只留下短而粗的一截,显得有些滑稽。
当初,他三番两次来到我家,劝说爹娘同意将阿姊嫁进皇子府,软硬兼施,苦肉计亲情牌连番上阵,只为我们家族有个当娘娘的靠山,好帮衬他仕途。
那时候的眉毛弯怂快到了太阳穴。
低眉顺眼,好话说尽。
「放肆!」
我未言语,身旁的小太监厉声呵斥,「竟敢直呼娘娘名讳!」
候在堂外的侍卫闻声持刀涌进。
喧闹的宾客霎时鸦雀无声。
我挥了挥,示意他们退下。
镂空嵌丝珐琅的护甲套被我轻轻拨弄:「叔父,按理我今日是以亲眷的身份来参礼,可惜,圣上日理万机无法前来,特委托我前来观礼。我现今可不单单代表自身,还代表着圣上呢。」
我勾了勾手指,小太监呈去锦盒。
「这是侄女的微薄之礼,略表心意。」
他接过礼物,安静如鹌鹑。
「这这……娘娘教训极是,是小臣僭越,请娘娘恕罪!」
「大喜之日,无妨。」
我噙着笑,柔和至极。
叔父却再也不敢抬起头与我对视。
四皇子更是个聪明人,见我一身素缟,没有半点置喙,待我恭敬有加,好似我真的如君亲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