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有个习俗,大年初一要打福娃。
将福娃绑在木板车上,由家人推着游行。
村民们只需要在福娃经过的时候拼命地打她,就能赶走一年的霉运。
我哥送小侄女去当福娃那天,我听到了她唱歌:「新年好呀,新年好呀,愚昧的村民不能留,他们打人,他们杀人,他们全都死光啦……」
天刚蒙蒙亮,我妈就给小侄女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拜年服。
今天是大年初一,村里有打福娃的习俗。
福娃一般都是女娃,由家里自愿提供。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把孩子送去当福娃就等于送她去死,但福娃的数量还是每年都在递增。
今年据说有十来个。
我哥为了生儿子,不顾嫂子的反对硬要将小侄女送去当福娃。
嫂子急得又哭又闹,我妈气得将她踹翻在地,然后拿绳子将她捆了起来。
嫂子挣扎无果,只能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可我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妈在小侄女的脸上打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粉。
这是在给福娃化妆。
如鲜血般的两坨腮红让整个妆容看上去就像刚扎的纸人一样。
整个过程,小侄女一动不动。
我知道,她喝了六爷特制的“福水”,已经陷入了昏迷。
化完妆后,我妈把孩子放在了红带缠绕着的木板车上。
我哥扯着红绳把她的四肢牢牢绑住。
小侄女顿时就像被困在了蜘蛛网里的虫子。
做完这一切后,我哥推着车往外走。
我妈赶紧拿了串鞭炮给我,让我等我哥走远了就在门口放。
接着她把双手放在胸前合十,喃喃地念着:
「新年快乐,万事大吉,保佑我儿媳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新年快乐,万事大吉,保佑我儿媳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
重复三遍后,她陡然睁开眼睛,叮嘱我:
「放完鞭炮你就去你哥那帮忙,一定要多捡几个红包回来。」
我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村民们在打完福娃后会扔红包,只要不是落在福娃车上的,谁捡到的就算谁的。
但这种红包,一般大家都不会抢,所以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我抬眸望着大哥远去的背影,立马点亮了鞭炮。
在一阵噼里啪啦声中,我突然听到了嫂子的尖叫。
回头一看,她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绳索,正朝着门口的方向跑。
我妈也看到了,猛地一下冲上前,抡起一根木棍就往她背上恶狠狠地砸:
「你这个晦气玩意,你想做什么?福娃出了门是不能回头的,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嫂子被打趴在地上,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
她还想继续往外爬,我妈一把薅住她的头发,粗鲁地将她拖到了屋子里,锁了起来。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不忍心再看下去了,逃一般地往外走。
福娃从家里出发,会在祠堂汇合。
等我赶到的时候,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多人。
村民们全都精神饱满,喜气洋洋。
和他们相反的是,躺成了一排的福娃们,个个僵硬死板,宛如一具具尸体。
我从人群中挤了进去,站到了我哥的旁边来。
刚刚站稳,六爷就从祠堂里走出来了。
他穿着红色的道袍,手里正端着一个大盘子。
盘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六爷用手抓了抓,经过一个福娃就扔一把进车里,然后大喊一声新年快乐。
村民们立马接万事大吉,他喊一句村民就接一句,一声比一声响亮。
一直到零食扔完,第一个仪式才算结束。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六爷清了清嗓子,高兴地宣布:
「各位乡亲们,一年一度的打福娃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在这里预祝各位吉星高照,心想事成!」
话落,旁边的人重重地敲了一声锣。
全场沸腾。
接着,六爷就拉着个音箱走在了最前面,音箱正放着喜悦的新年歌。
在他的身后,家属们推着福娃紧紧跟随。
木板车一辆接一辆,犹如一条火红色的长龙,浩浩荡荡地穿过热闹的小巷。
每当之时,贪玩的小朋友们就会三五成群地窜出来,围着福娃嘻嘻哈哈地笑。
我跟我哥走在最后面,耳边全是咚咚锵。
又是一声锣响,队伍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最前面。
我也看过去,心头猛地一震。
这是到了第一户人家了。
那家人早已拿着棍子两眼放光地守在门口。
男女老少,一共四个人,看到福娃就像老虎看到了猎物一样。
在六爷的点头示意下。
他们挥动着棍子,一边打福娃一边骂:
打你个小人头,万事不用愁
打你只小人手,以后横着走
打你只小人脚,厄运退海角
打你个小人额,家兴万事和
……
很快,围观的村民们也参与到了其中来,他们像疯了一样,对离得最近的福娃重拳出击。
他们毫无人性可言,如野兽般的暴戾之意溢于言表,仿佛面对的不是一群孩子,而是他们恨之入骨的仇人!
我想要阻止,可看到他们扭曲的脸庞,我胆怯了。
又是一声锣响,暴打停止了。
已经去掉了霉运的人家,欢天喜地地从兜里掏出红包扔给福娃。
一大堆红包就像雨滴一样泼下来。
有的落到车里,有的落到地上,还有的飞到了村民们的手里。
「哇喔~好多红包呀!」
「我也要,我也要!」
小朋友们争先恐后地抢红包,可还没捂热就被自家大人反手扔进了木板车里。
他们尖叫着,吵闹着。
人群再次沸腾,场面纷乱而热闹。
没有人在意那些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福娃,也没有人在乎她们是否还活着。
红包雨结束后,六爷继续引导着我们向前走。
依然是同样的步骤,人群却似乎越来越疯癫了,他们拉扯着车上的福娃,好像饿狗抢食,互相争夺。
……
村里一共有二十户人家,现在走了还不到一半,等全部走完,这些福娃恐怕会被他们撕碎。
我心疼地看着被打得浑身都肿了一圈的小侄女,明明前一晚她还欢快地跑到我的身边,抱着我的手臂撒娇。
那么鲜活的一个小姑娘,眨眼就被他们折磨成这样。
她静静地躺着,身上到处都是伤,血顺着木板缝滴落在地上,很快就染红了整个地面。
我气到浑身颤抖,正要发作,却看到小侄女动了。
伴随着一阵“咯咯”声,她的头慢慢地转了过来,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冲着我笑。
我一哆嗦,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下意识看向我哥,谁知,他却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默默地推着车。
小侄女跟我打过招呼后很快又转了回去。
但我分明看到,她的嘴角在慢慢地裂开。
我听到她唱歌了!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愚昧的村民不能留,他们打人,他们杀人,他们全都死光啦……」
孩童稚嫩的声音在四周回荡,越听越瘆人。
她越唱越快,到了最后急促得像催命符!
特别是最后那句全都死光啦,听得人毛骨悚然。
而随着她歌声的跌宕起伏,黑暗就像一匹快马瞬间席卷了整片天空。
光,消失了。
与此同时,音箱播放的歌词也变了,竟然跟小侄女唱的一模一样!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愚昧的村民不能留,他们打人,他们杀人,他们全都死光啦……」
音调逐渐被扭曲成坏了的磁带。
原本喜庆的新年歌如同一曲凄凉的万鬼哭号。
所有人都懵了,吓得不知所措。
六爷掐指一算,脸色大变:「坏了,生纸人回头,必寻冤仇,这是大凶啊!」
一旁的村长迫不及待地问:
「啊?那我们该怎么……」
办字还没说完,他突然浑身一震,唱起了歌来:「新年好呀,新年好呀,我们愚昧不能留,我们打人,我们杀人,我们全都死光啦!」
他一边唱,一边左右摇晃着身子。
六爷见状,立马从兜里拿出一片柚子叶塞到了他的嘴里。
村长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六爷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说了句:「没事了。」
可他话音刚落,旁边又有人唱起了歌。
这次,不等六爷掏出柚子叶,村民们已经一个接一个,全都摇头晃脑地开始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