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开花的前一夜，我姐失踪了。
我爹和后娘却毫不在乎。
第二天，他们支起摊子，又做起了卖凉茶的生意。
大家为了一口凉茶，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
我看见茶碗里沉底的槐花上，分明长着栩栩如生的人脸，好像我姐……
我姐失踪了。
可爹和后娘好像没事儿人似的，乐呵呵地把茶水摊子支了起来，开始卖茶水。
隔壁王婶儿嗤之以鼻：「现在大家都在想法子生娃，哪个有心思来喝你们的茶！」
后娘腼腆一笑：「喝口茶，也不耽误生娃嘛！」
说着，她还摸了一下肚子，笑的像朵花儿一样。
当天村里就传疯了，说我后娘怀孕了！
一时间，我家的茶水铺子挤满了人，大家争先恐后地想买一碗茶水喝，其实，是想打听我后娘是不是真的怀上了。
因为，我们瓦子村，已经整整十年没有添过新丁了！
所有人求医问药，喝偏方请大仙儿，看风水祭活物，愣是没一点动静。
就算是怀上了，不出三个月准得掉。
别的村儿嘲笑我们，不该叫瓦子村，该叫绝子村才对，年轻的姑娘更是不敢嫁进来，嫌邪门儿。
大家急得冒火。
可这会儿，我后娘莞尔一笑：「才一个月，没坐稳呢！不敢乱说！」
村子就跟炸了窝一样，村长也巴巴地赶来，对我爹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起来。
连我也被好几个婶子围了起来，嘘寒问暖，问东问西。
我却一点儿心思也没有。
我悄悄把王婶子拉到我家屋后的洋槐树旁，急得要上火：「婶子！救救我姐姐！」
我亲娘以前帮过王婶子，我觉得她会帮我。
「我姐就是在这棵树后面消失不见了，婶子！救救我姐！」
王婶子还以为我要告诉她后面怀孕的偏方，听到我说我姐，敷衍了两句赶紧溜了。
也不管那槐树树干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当天晚上，后娘把我拉到槐树旁边，用粗壮的树枝条狠狠地抽打我。
她一边抽一边骂：「叫你犯贱！叫你犯贱！老娘打死你个吃里扒外的！再叫人到这里来！我扒你一层皮把你卖去窑子！！」
声音大的整个村子都能听见。
这是后娘第一次打我，我却咬着牙愣是一声没吭。
第二天，我家的茶水摊子生意火爆。
后娘说，她是喝了老家的偏方茶，这才怀上的。
可那偏方材料难得，价格昂贵，后娘说，先到先得。
于是乎，所有的女人们，带上了全部家当，在我家铺子前面抢的都快打了起来。
有人巴巴地问：「这茶喝了能保生儿子不？赔钱货我可不要！」
立刻有其他人骂回去：「现在能生就不错了！还管什么男女！」
后娘云淡风轻地笑着说：「叫你们花这么多钱，那指定是生儿子的，叫我给你弄个女儿，我还没那本事呢！」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更疯狂了。
我爹乐呵呵地维持秩序，地位从人人嗤之以鼻的老赌棍，变成了昂首挺胸的神医。
我想去找相熟的人帮忙找我姐，可后娘一个眼神剐过来，我动也不敢动。
一个大姐把茶碗端到我边上，想跟我套近乎。
我认识这个大姐，我姐说，她家先前为了生儿子，连续扔了三个女娃，第四个才是儿子。
前段时间，还被人看到偷偷去了野坡子山，不知道又做了什么野法。
我不想跟她搭话，可眼尖的我却发现，这碗茶底下翻动的茶叶里，有一朵奇怪的槐花。
一树白色的槐花，到了碗底，却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而且，那槐花上，分明长了一张人脸！那是我姐的脸！
我尖叫一声，把茶碗打翻，手被烫的红了一片。
大姐不住地跟我道歉，我抓住她的手，无与伦比地说：「碗里……我姐在碗里！」
要是平时，这些大姐大婶儿肯定把我骂一顿，可这会儿，这大姐把手缩了回去，有些尴尬。
后娘赶紧来打圆场，塞给我一颗糖，叫我回去好好歇着，用不着我干活儿。
我低头一看，哪有什么人脸，分明只有一朵蔫儿了的槐花。
那些婶子们嘀咕：「又装上了！你们听见没有？昨天夜里，我听见二妮子被打可惨了……」
「我就说嘛！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像什么样子，咱们村儿的女娃娃，哪个有她俩过的好哟！原来都是做样子呢！」
「说起来，她家老大怎么没见了……」
「会不会真的被卖了……」
「小点声儿！你还想不想怀了？！」
我攥着那颗糖，心里把一切事情都想明白了。
就在半个月前，我娘刚被爹失手打死，我爹就想着把我姐卖给隔壁的老光棍儿，换了钱再娶一个。
我和我姐磕破了头，他也不松口。
可第二天，他突然把后娘带了回来。
我和我姐脆生生地磕头，求她让爹别卖了我们。
没想到，这个后娘竟然一口答应了！
我俩去看爹的脸色，他骂道：「你们新娘大度又慈悲！你们两个贱货要好好报答老子！」
接下来的事情，更奇怪了。
我和我姐，过上了瓦子村里最好的生活。
别人家的女娃挑水喂猪，插秧割稻，睡牛棚吃硬窝头，被爹娘像卖猪肉一样喊价卖给老男人当媳妇儿，
我和我姐顿顿有肉有大米饭，穿新衣裳盖新被褥，天天不用干农活儿。
每次我爹不肯给我们吃好的，后娘就会抛上媚眼，骂我爹眼皮子浅，爹就乖乖闭嘴了。
后娘甚至还找了几本书，给我们认字。
米饭很香，棉被很软，后娘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我和我姐天真地以为，以后都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可昨天天不亮的时候，我看到后娘把我姐拉到那个槐树旁边，我还听见了磨刀的声音和我姐的哭声。
白天，我姐就不见了。
后娘还骗我，说是教我姐磨刀呢，我姐学不会，哭了。
可爹却说她肯定是跑了，还偷走了家里的钱，发了好大一通火。
可真相却是，后娘把我姐活生生给剁了……
所以，她对我们好，就是为了把我们养肥，然后给老槐树做养料，再弄个什么劳什子偏方挣这黑心钱！
看来老人们说得对，亲娘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我把那颗糖扔到馊水桶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爹和后娘还在兴高采烈地数钱，我扛起一把铁锹来到槐树旁边。
一股冲鼻的血腥味传来，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挖泥。
两铲子下去，我就看到了几块给泛着血色的大肉块，瘦不拉几。
我连忙低头去看，可掉落在地上的几朵槐花，忽然间翻了个身，花骨朵上，一张熟悉的脸又开始对着我笑……
那是我姐……
怪不得掉到碗里的槐花是鲜红色的......
我丝毫没有觉得害怕，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邻居们都被吸引过来了，后娘才急头白脸地杀过来。
她揪了我一耳光，才看见那些婶子，悻悻地收回了手，拉着我的手让我回家。
我哭着说：「你们看，我姐死了！她把我姐埋这儿了！」
王婶子看见那些肉，一拍大腿：「哎呀！原来是真的啊！我说细叶啊，你下手也忒狠了些吧！」
后娘叫细叶，人如其名，窈窕风韵的很。
她捂嘴笑了：「什么呀！这猪得了猪瘟，我不得赶紧给它埋了嘛！这孩子，吃错药了！」
众人扒开一看，果然有个大猪头，还有猪肚肠，血呼呲拉地埋了一圈儿，特别恶心。
眼看着大家伙儿就要散了，我还是不死心，抓了一把槐花放在王婶子手上。
「婶子你看！这上面有我姐的脸！这全都是！她还对我笑……」
我愣住了。
这朵朵槐花，只沾了点儿泥，哪里有什么人脸！
婶子们一笑而过，都以为我昨天夜里被打傻了。
有个婶子临走前还打趣：「细叶啊，下手别太狠啊！二妮子也就挖了下树根，别的也没干啥！」
后娘嘴上说着：「哪儿舍得打啊！如今女娃子多金贵啊！」
转身，她就把我拖进了堂屋，拿起皮带狠狠地抽在我身上。
「又犯贱了！早知道白米饭全给狗吃了！再去碰那棵洋槐树，仔细我把你皮扒了！」
爹喝着大酒，出来看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行了，你这怀着呢！别动气。」
说着，接过皮带，狠狠地抽打我。
他好久没打我了，显得特别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