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一天，我看到妈妈跪在公司楼下。
「我的女儿，被这家公司害死了。」
她的女儿就是我，我已经死了，但我附身在一个陌生女孩身上。
「大家快跑呀！这是一家吸血工厂！吃人的公司！还我女儿！」
我走到公司楼下，眼前的一幕让我愣住了。
我的妈妈跪在公司楼下，声泪俱下地控诉。
两个保安上前想把她「请」走。
妈妈左肩一甩，右肩一挥，两个保安近不了她的身。
「你们想干嘛？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公司有多黑！」
有些人瞟了一眼就冷漠地走开，有些好事者拿出手机拍照录视频准备发朋友圈……
我的心被揪痛了，忍不住走上前去：
「阿姨，您别这样，您女儿看到会难过的。您先回家吧！」
妈妈突然平静下来，双眼紧紧地盯着我。
良久，她将双手覆在我的手上，说：
「孩子，别在这儿上班，这里很危险。」
一滴泪从我的左脸颊滑落下来。
她是我的妈妈，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她的女儿了。
我叫童星云，原是这家公司的策划部主管。
我所在的公司，是全国TOP1的房企。
房企嘛，加班就是家常饭。
业内都有这么一个说法，生不入永盛，死不入万零，生死不入旭峰。
旭峰就是我所在的公司，永盛和万零是分别排行第二和第三的房企。
大概半个月前，我因为连续加班，在家中猝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竟然又回到了人间。
可是我又不是我，我现在的身体，是一个叫王雨晴的女孩。
从我这段时间对她的了解，她的工作简直是一团糟。
更准确地说，不仅是工作，生活更是一团糟。
我从她凌乱无脑的朋友圈中大概拼凑出她死前的生活。
王雨晴是一个职场菜鸟，大学毕业才半年。
在一家保险公司当销售，男朋友是公司领导。
被劈腿被开除后，她发了一条朋友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要我死给你看？！」
然后就在家割腕自杀。
我翻看她的朋友圈时，全程一副老爷爷地铁看手机的表情。
王雨晴的人缘感觉也一般般，那些要死要活的朋友圈都没人评论。
只有零星几个不知道是不是手滑的点了赞。
在医院醒来后，我也只见过王雨晴的妈妈。
她似乎工作很忙，见我醒来后就只在我出院那天来过。
出院后，她又天天早出晚归。
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女儿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附身到王雨晴的身上，也不知道自己能在她的身上待多久。
所以，我没有兴趣拯救她的人生，我只想借这个机会了解清楚我为什么会死。
于是，我转身就去应聘旭峰的策划专员。
王雨晴的简历原本是达不到旭峰的要求，不过我猜也许是因为我的猝死，部门正好缺人。
而我在面试的表现又弥补了简历的不足，因此才得以进来。
都说生死不人旭峰，我生前进来过一次，死后又进来一次。
想想也是有点讽刺。
可是，我知道我必须进来。
因为，我竟然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醒来后，在热搜上看到我的新闻。
我之所以能上热搜，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是「全国第一房企」的员工。
新闻上提到，我在高强度加班后，服食了过量安眠药导致中毒而死。
有人觉得我就是加班导致猝死的，痛批这种内卷的公司文化。
有人觉得我是压力太大了，所以吃安眠药自杀。
还有大量营销号趁机推出文章，科普了加班后不能做的事。
没有人真正关心真相。
只关心自己能从这件事中挖到多少利益。
奇怪的是，我使劲想使劲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我死当天发生的事情。
我只记得，我死之前，我们部门为了一个新开发的楼盘彻夜加班。
现在房地产市场太差了，哪怕是全国百强房企都纷纷倒下。
旭峰却依然屹立不倒，并且始终站在全国第一的位置。
但是，旭峰的光鲜只是同行衬托。
我们都知道，旭峰近一年的销售额大幅下跌。
清库存都已经这么艰难了，集团还要再开发一个豪宅项目。
简直就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
领导为了把我们逼得更紧，决定弄一个内部竞争。
我们部门有两个小组，我是B组的主管。
领导让我们A组和B组各出一个营销方案，在集团营销会议上评选。
优胜者可以获得晋升助理总监的位置。
一旦升上助理总监，不出一两年，就可以坐上总监的位置了。
因此我和A组的组长陈茗茗都卯足了劲。
在竞选前的一个星期，我和陈茗茗几乎每天都在加班。
没有一天是在12点前回家的。
有一天晚上，我更是直接在公司通宵。
直到天亮了才回家，匆匆梳洗后又回来继续上班。
可是，距离我死那天越近的事情，我的记忆就越模糊。
我怎么都想不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恭喜茗茗姐荣升助理总监！」
「陈总，你以后可要罩着我呀！」
……
我刚上来办公室，就看到一片喜庆的景象。
原来，竞选当天，因为我缺席，而陈茗茗做的方案又无可挑剔。
因此集团直接定了她的方案，而她也理所当然地升上助理总监之位。
说不难受是假的。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我因为这个项目丢了命，她却因为这个项目升职加薪。
但，我还是过去向陈茗茗祝贺。
其实，当年陈茗茗也是我的导师。
我刚进来这家公司的时候，就是她带我的。
可以说，是她将我带入行的。
「茗茗姐，恭喜你！」
陈茗茗从头到脚扫了我一眼，语气带着不屑，问道：「你哪位？」
我有些不好意思，王雨晴整个衣柜都没有一件好衣服。
我原本想上班前给自己买一身职业装，结果她的银行卡余额只有200元。
信用卡还欠着上个月的账。
淦！
「我叫王雨晴，是今天过来报道的。」
行政小夏大拍额门，向大家介绍道：「对对对！这是我们的新同事，王雨晴。」
说完，又看着我说：「雨晴，这是你的直属领导陈茗茗。我带你认识一下其他同事。」
小夏带我将我已经烂熟的同事和办公区又熟悉了一遍，然后将我安排在我原先的位置上。
虽然我的私人物品都已经收拾干净了，但是我的手再一次触摸到这张熟悉的桌子时，依然感慨万千。
我的手轻轻地沿着桌子游走，触碰到一盒感冒药。
我拿起来看，是一种叫氨酚烷胺片的感冒药。
印象中，我并没有在公司备这种药。
我拿着这盒药嘀咕道：「这药，是谁的呢……」
坐在我对面的男孩突然站起来，从我手上夺过去，很不爽地说：「我的！」
他叫大头，之前是和我同一个小组的。
他是一个憨憨的男生，待人挺好的。
以前，部门有新来的同事，他都很亲切地教导他们。
我挺疑惑他今天怎么回事。
很快，坐我旁边的小雪就低声跟我说道：「你别介意啊，他不是冲你。」
她用眼角瞟了一眼已经回到办公室的陈茗茗，确认安全了之后，继续说道：
「他是不爽陈茗茗。」
陈茗茗升职后，也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办公室。
我们部门的两个小组，因为我不在了，领导直接将两个小组合并让陈茗茗直接管。
「云姐尸骨未寒，她就在庆祝升职，有没良心啊！」
今天第一天上班，事情不多，所以我也难得地准时下班。
当我站在曾经住的小区楼下，才发觉自己习惯性地回到了以前的房子。
这是旭峰开发的一个公寓，两年前我以员工价买了一套一房一厅的。
妈妈还是习惯住在乡下，退休后就回老家了。
所以这房子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住。
我出院后，曾经回来看过，可我没钥匙，只能在楼下看看。
妈妈应该把这房子挂出去卖了吧？
我叹了口气，转身要走时，就看到了妈妈。
她拎着一袋刚买的菜，低垂着头，背微微驼下，步履蹒跚。
妈妈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都是精神奕奕的。
今天早上，她情绪激动，我没觉得不妥。
现在，只剩她一个的时候，我才发现，妈妈像是一夜之间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