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珠冻死了。
发现她的宫人说，无论如何都无法合上她的眼睛。
寒冬过后又是选秀时节，好像这位曾经宠冠后宫的贵妃很快就被人们遗忘了。
可我不那么觉得。
因为她死后，陆观澜几度来过我的宫里，他哽咽着告诉我，他后悔了。
李曼珠是刺杀皇帝的罪人，太后下令在宫里任何人都不能提及她。
所以面对喝的醉醺醺的陆观澜时，我只是沉默以对。
其实是他亲自废黜了李曼珠，现在又说后悔。
人心，当真是奇怪。
李曼珠和我一样，都是正德三十四年入宫的秀女。
她是秀女之中第一个获得位份的，在侍寝的第二日，她就从秀女们的住所搬了出去。
陆观澜似乎很喜欢她，未过半个月她便从最末等的采女晋升成了才人。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狐狸成了精的女人。
若是寻常女子，怎么敢在选秀面圣时提出献舞。
那日在芳华殿上，李曼珠的舞姿轻盈如飞燕一般。
舞到一半，她竟拔出一旁侍卫的佩剑舞起了剑花。
当然，最重要的是陆观澜亲自吹箫伴奏。
有了李曼珠后陆观澜再没有挑走过任何一名秀女。
众人皆是慌张，“咱们别是这辈子都陷在秀女所了。”
可我不急。
因为一个月后，李曼珠又晋升了美人。
同时她向皇帝请了旨，特邀我同住。
李曼珠倚在贵妃榻上，什么都不说只是把玩着我刚刚献上的玉佩。
我亦不急，只是默默地跪着。
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终于开了口。
“这玉佩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是被管事的嬷嬷藏了起来。”
“那你如何知道，本宫在找它？”
“嫔妾在夜里洗衣回来后，曾看到过美人在翻大家的行李。”
她是刑部侍郎李怀德的妹妹，自然和我这个知县的女儿不同，不会差银钱。
既不差银钱，那这个丢了的东西对她来说便是无价的。
“瞧我这记性，让你跪了这么久，”她走上来，将我扶了起来，“晚上皇上要过来，妹妹快些准备着吧。”
我无才无貌，侍寝后陆观澜也并未将我放在心上。
只是李曼珠却将一只和田玉镯套在了我的手上，那镯子本是陆观澜给她的，原是一对儿。
“一入深宫如海，还望妹妹与我同心同德呢。”
陆观澜宠她，虽还是个美人却是一宫主位，而我自然算是她宫里的人。
同心同德。
所以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有关那枚玉佩的事情。
莲纹玉佩。
世家之中，只有已故罪臣宋卫城将军家的族纹是佛目莲花。
传闻宋府抄家那一日，宋将军的幼女宋华莲正好去了江南游玩，由此逃过了一劫。
从那之后，宋华莲便生死不明，再未出现。
我不知她是如何换了张面皮的，亦不知她是如何以刑部侍郎之妹的身份进宫的。
与我而言，那些都不重要。
在认出她的瞬间，我便决定尽我所能帮助她。
照我看来，李曼珠的目标很是明确。她是要挤掉宫中最得宠的云妃。
这一日陆观澜本是翻了云妃的牌子，可在用晚膳时李曼珠喝的烂醉，一双桃花眼泪眼汪汪的看着陆观澜，陆观澜当即抱着她进了屋。
云妃得宠多年，这在以前可是没有过的。
只是也有人说云妃的父亲是当朝第一丞相，李曼珠得罪了云妃，今后的日子怕是要难了。
我亦不免为她捏了把汗。
只是陆观澜面对云妃的不满时只是会一笑而过，“曼曼年纪还小......”
我逐渐发现，他待李曼珠是有些特别的。
闲暇时分李曼珠会在院子里的桃树下翩翩起舞，我经常看到陆观澜被她的舞步迷得发痴。
而被沉浸舞蹈的李曼珠忽略太久后，他也会蹙着眉不高兴。
可李曼珠像是天生就会哄人，伏在他耳边三言两语便能让陆观澜面红耳赤，没了脾气。
我发现，这位帝王看向李曼珠时，眼神中并不是平日里的温柔克制，更多了份贪恋和欲望。
世人常说无欲亦无爱，我想陆观澜大约也是真心喜欢李曼珠的。
只是我忘了，君恩无常。
在李曼珠的生辰宴上，她因为跳了一支故皇后跳过的舞，忽然失宠了。
陆观澜冷着脸离去后再没有来静怡堂。
李曼珠这段时间言行跋扈，得罪了不少人，我难免替她担忧。
不过她自己却是不怎么在乎的模样。
“无妨，不就是个舞吗，本宫再练个别的。”
如她所说，她每日都练舞练到半夜，仅用一个月的时间舞技又上了一层楼。
我向一个老宫人打听到，故皇后在时陆观澜时常和她吵架怄气，也不见得多么恩爱。
这时我才明白了李曼珠的底气。
旧人再好，哪里比得上软香温玉的活人呢。
“今夜是十五，他必会去荷花池旁散心。”
不同于往常的红裙，李曼珠换上了一件青色的长衫，头发上只簪了一只玉钗。
往日的艳丽化作了婉约，别有一番风味。
我亦点头，“想必皇上会喜欢的。”
“那，”她向我凑近，“我去见皇上，你不会吃醋吗？”
我只是微笑，“可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得宠。”
“你骗人，阿澜来的时候你从来都是死气沉沉的。”她勾着我的下巴，“你到底为何要接近我？”
她的长甲刮得皮肤有些刺疼，我只是淡淡道：“为了活下去。”
对视良久，直到侍女来催她才终于离去，只留一句，“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可莫要说谎。”
算不得说谎吧。
只是少说了一句，同你活下去。
云妃见到我后只是抬了抬眼皮。
“你家主子呢？”
我虽然穿的素了些，也不至于此，我明白她见李曼珠没来，是要存心刁难。
“臣妾静怡堂季氏给云妃娘娘请安，回娘娘的话，今夜恰好李美人出去了还未回来。”
“是吗？”她的话音听不出喜怒，“听闻是李美人特向皇上请了旨与你同住的。”
“是李美人抬举。”
“罢了，既然她不得空，今晚季彩女便陪本宫解解闷吧，”说罢她指了指院子处，“那里的，你会些什么呀？”
只见院里摆好了各种乐器。
我的侍女面色难堪的看着我，云妃此举便是要拿我当乐姬取乐了。
我拔下护甲，走到了一个四弦琵琶的旁边，“今夜月色正好，臣妾幼时学过一段时间的琵琶，正好为娘娘助兴，还望娘不嫌弃。”
在我抱起琵琶的瞬间，我的侍女的眼眶中已然含泪。
也难怪，乐姬地位与娼妓无二。
只是，我并不觉得难堪，因为这件事情是我做惯了的。
可惜弹到一半的时候天公不作美，乌云遮了圆月，竟然开始下起了雨。
“季采女琴艺出众，本宫可有荣幸继续欣赏啊？”
“愿为娘娘效劳。”
雨下了一夜，琵琶的琴弦亦是拨动了到了天明。
在太阳升起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与此同时太监捏着嗓子，将李曼珠晋升为婕妤的消息传遍了六宫。
我醒来后已经是次日的傍晚了。
等侍女喂完药后，李曼珠才开了口，“为何要替我去？”
“你去了云妃宫里，若是你顺从了她此刻生病的便是你，若是你与她起了争执，她便会治你一个不敬之罪，到时皇上也袒护不了你......”
我咳了几下，才接着对她道：“无论何种，这段时日你都不会有复宠的机会，若是时间一长，皇上便会忘了你这号人......”
沉默许久她才道：“你便这般希望我得宠吗？”
“树倒猢狲散。”
走之前她为我倒好了热水。她的眼中明亮，对我道：“这会是你投过最好的赌注。”
李曼珠没有让我失望。
在一个月后的合宫夜宴上，云妃的儿子四皇子因饮酒过甚，闯进了嫔妃换衣裳的偏殿，冲撞了正在更衣的李曼珠。
“听说皇上遣了四皇子前去北疆历练。”侍女说道。
北疆苦寒，离京师又远，陆观澜显然是生了大气。
“四皇子向来得圣心，皇上何至于如此动怒......”
“回采女，据说四皇子闯进去时皇上正和婕妤娘娘......”
侍女红了脸，没有再说下去。
李曼珠这一动手，云妃怕是要疯。
此时皇储之争越加激烈，四皇子这一走怕是要错失良机了。
听闻云妃在承乾宫在求了一夜，陆观澜都未曾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