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说过他要娶我,
只不过他食言了。
他被葬在了雪山之下,
腹中满是泥土和枯叶。
那一年,他仅仅十七岁。
……
爹娘贫苦,地里的庄稼已经连续几年颗粒无收了。
我娘才三十不到的妇人,已经白了头发,脸上满是苦难磋磨的纹路。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我塞进那辆马车,
"大丫,别怪娘狠心,跟着我们左右也不过饿死,贵人好歹能给你口吃的。"
弟弟妹妹穿着满是破洞的半襟褂子,提拉着露出脚指头的鞋哭着在后边追。
龟公扔了二两银子,狠狠甩了鞭子,驾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带着我走远了。
我的人生从那一天发生转变,从小柳村的大丫,变成了百花楼的小凤。
刚进百花楼的时候,我已经饿的皮包骨头,快不成人形。
买我的老鸨让我唤她花妈妈。她捏了捏我的胳膊,又对着我枯黄的脸说道,
"模样不错,先将养着,过几年再看看够不够资格。"
就这样,把我安置到了小厨房。
百花楼有很多姐姐,她们个个都穿着漂亮的,闪着光的衣服,只是那衣服虽漂亮,就是料子不多,遮不住什么,还不如我身上的褂子暖和。
我偷偷问过牡丹姐姐,她是百花楼最漂亮最温柔的女人,她也很厉害,连花妈妈和她说话都客客气气,不敢凶她。
"牡丹姐姐,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她一手掩着胸口,忍不住的笑了出来,良久后,她似乎都笑出眼泪,
"傻小凤,怎么会不冷,所以你要穿好你身上的衣服,万一脱下来,可就再也穿不上了。"
因着我听话的缘故,派发给我的活计很简单。
不过是哪位姐姐饿了渴了让我去送些吃食,我只管送到门口,姐姐们从不让我送进去。
百花楼每天都会进进出出许多男人,他们穿的比我爹好,鞋上也干干净净的,又细皮嫩肉。袋子里的银子像乡下的豆子一样一走路哗啦啦的响,有时候高兴了,就给擦桌子的我砸上两个,我高兴的忙磕头,更让我高兴的是,花妈妈都不要,让我自己攒着。
来百花楼一年,我的布袋里攒的铜板比娘罐子里的还要多。
我盼着哪天能给了娘,可牡丹姐姐却说我回不去了。
这明明这么好,吃得饱穿的好,又不用喂鸡,她却说是吃人的地方。
不懂,真是不懂。
那日我如往常一般在小厨房忙活。
咚的一声,龟公扔进来一个人。
"你个小贱皮子,还敢偷偷跑出去。"
话和鞭子一起落下来。
消瘦的身体在破衣烂衫下瑟瑟发抖,乱发下半掩着两只深陷的眼睛,怯怯的望着。
我吓坏了,本能的往后退。
龟公的眼睛扫向我们几个打杂的孩子,
"都瞧好了,要是敢像他一样跑出去,可不止几鞭子这么简单。"
又朝着小乞丐狠狠的吐了口,这才晃荡着身体走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许安,那年我八岁。
因着牡丹姐姐的照拂,我得到了一瓶治伤的药。
小乞丐在我的照顾下一天一天好了起来。
龟公让他在大厅打扫卫生,换了一身小厮的服装,我这才看清他的样貌。
"小乞丐,原来你长得也不丑嘛。"
"我叫许安。"他低低的回应着。
因着那瓶药的原因,他总是趁人不注意偷偷的给我带些桌子上的糕点,
"这是花妈妈在稻香斋买的,那桌客人没动。"
稻香斋我听姐姐们说过,是青山镇最好的点心铺子。
我笑眯眯的和他钻到厨房的角落里偷偷吃着,又糯又香,吃着吃着又哭了,这样好吃的东西,我的弟弟妹妹可能一辈子也吃不上。
许安吓坏了,他不明白上一秒还在开心塞满一嘴的我下一秒又哭了,手足无措的给我擦着眼泪,
"别哭别哭,下次我还给你偷。"
这句话又把我逗笑了。
满嘴的糕点沫子喷了他一脸。
我和许安就这样相互依靠着在百花楼长到12岁。
这一年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牡丹姐姐被人赎了身。
这是我第一次进牡丹姐姐的房间。
精致的拔步床四周挂着如雾似烟的纱帷账,黄梨木小洋花梳妆台上随意放着几朵大株绢花,房间里说不上是什么香气,却十分好闻。
见我进来,她把我拉到梳妆台前。
"小凤,我也有个妹妹。应该也与你一般大了。"
这是她第一次向我提起她的妹妹。
"那她?"我不解的问道。
百花楼生活的久了,我已经十分了解这是什么样的地方,也知道等着自己的接下来会是什么。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
"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就被卖进了百花楼。"
这话一出,我惊讶的看向她。
"小屁孩儿,别用这么可怜的眼神看我。"她浅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
"现在不也挺好的吗?听说王公子是京城来的,第十八房姨娘又怎么样?从今以后也只用伺候他一个人罢了。"
清淡雅致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自嘲。
我知道,牡丹姐姐原是不愿意。
她攒了多年的银子,只为等着为自己赎身。
可王公子出手绰约,足足花了一万金买下了她。
听小丫头们嚼舌根,上一个被这样重金买下的,是几年前叫芍药的花魁娘子。
只是最后不得善终,连累着她的孩子也受了苦。
牡丹姐姐终是走了。
她把她所有的银子都给了我。
"若是有位叫李宴的书生寻我,你便把这支簪子给了他,牡丹无福,当不了他的秀才娘子了。"
她递给了我一支木簪,是最普通的柳木,簪头雕着一朵牡丹花。
看起来很是粗糙,只是簪体光滑,想来,定是牡丹姐姐每日都在手上把玩。
"若是能赎身,便早些打算吧。"
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百花楼里接客需得十五岁才可以。
花妈妈把我从小厨房调到了姐姐们的房里伺候着,让我看着她们是怎么接客的。
她说我总要走这一步,提前适应也没什么不好。
那天我看着镇上的刘员外进了桃花姐姐的房间,一张油光光的脸上泛着肥腻的红光,像只蛆一样在床上扭动着,压着姐姐藕段儿一样雪白的胳膊上,那张水滴雕花拔步床就吱扭吱扭的晃了一晚上。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到没人的角落吐的胆汁都要出来了。
许安已经长得比我高出了一个头,他拍着我的背,
“小凤,你别怕。”
“我攒着银子给你赎身。”
我回头看向他,自嘲的摇了摇头。
“那得多少银子啊,都是命。”
“不是的。”他双手用力的握住我的肩膀,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信我,我一定带你走。”
“这小丫头不错!”
那李家二公子又来了。
他点了当陪的姑娘,我送酒时却又拉住了我的胳膊。
“你们姐妹俩一起伺候。”
他的力气很大,猛不丁把我拽进了怀里。
这样的事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这两年我的模样已经长开,花妈妈总是惋惜时间过得太慢,她已经迫不及待让我挂牌了。
我像往常一样笑着拂开那只猪手,
“爷,奴还未挂牌呢。”
按照平时,一旁伺候的姐姐再哄上两句我便脱身了。
可今日那李二就和着了魔一样,怎么都不肯放开。
花妈妈陪着笑脸说了许多也没用。
又不能和平日醉酒的客人一般轰了出去,
试问,县丞的亲娘舅谁敢惹?
“没挂牌怎么了,今儿个爷就替她开了苞。”
大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连点了名伺候的姐姐也被他甩到一边。
“爷先尝尝味。”
说着,嘴已经凑到我面前。
我害怕的直摇头,大声喊道,
“妈妈,妈妈救我。”
我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可我没想到它会来的这样早。
李二带来的小厮已经把人都清了出去,房间只剩下我和李二了。
“啪”
“你个小婊子!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现在不要不要,待会别求着本公子要!”淫贱下流的话一句接一句的冒出来,外衫已经被扯在地上,他像一座山压得我死死的。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不停歇的往下流。
满地都是血,都是许安的血。
龟公探了探他的鼻息,冲着花妈妈微微摇了摇头。
我僵在地上,从头到脚都是一股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