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除夕那晚，杀了家里最老的那头羊，要给我们做年夜饭。
那是从妹妹出事以来，一家人吃的第一顿好的。
我们一家三口围着那只羊，让它无路可退。
直到阿爸手起刀落，那只羊被开膛破肚。
血流了一地，羊也死了。
可它的胃里，有一个完整的，人的手掌。
阿爸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不断地抽着烟。
他的脚下已经散落一地烟头了。
阿妈和我就站在阿爸的身边，远远地看着漆黑的村口。
那只肥硕的羊就躺在我家院子的中心，它被开膛破肚地扔在那里，已经没人再去看它了。
不多时，村口就走来了一个身影。
他背着月色，身形佝偻，步伐却很快。
阿爸扔下手里那根还没来得及抽完的烟，连忙走了过去。
“村长，你来了啊。”
他弯着腰，声音很沙哑，隐隐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泉她爸，你别急！”
村长握住阿爸的手，嘴唇却有些颤抖。
“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带我去看看吧。”
阿爸点了点头，一脚踩灭扔在地上的烟头，一边看了眼阿妈。
阿妈点了点头，把门打开了。
今年的除夕夜格外冷，雪还没下，地上的羊血已经冻上了。
村长从门口拿了一个木棍，把羊的肚子翻了翻。
一个血淋淋的手就掉了出来。
村长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羊吃的……不该是草吗……”
我咽了口口水，慢吞吞道。
更何况，这头羊，是怎么把这个手掌，完好无损地吞下去的。
村长黑着脸，没有说话，但气氛一瞬间好像僵住了。
“小泉她爸！”村长扔掉树枝，叹了口气，看着阿爸，“我已经报警了，今天晚上派出所只有一个民警值班，估计马上就会来，你只要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完完全全讲出来就行了……我们都信你。”
我向阿爸看去，只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
良久，他才点了点头。
“好。”
警察来得果然很快。
他骑着一辆陈旧的自行车，匆匆进了我家院子。
“崔警官。”村长连忙迎了上去。
那个姓崔的警官看了阿爸一眼，就蹲下去看那头羊。
他带着医用的橡胶手套，仔细地检查着大开的羊腹。
“你昨天去哪里放羊了？”
阿爸愣了愣神，连忙道：“就是村后那座山上，不过不是我去放的，是阿花去放的。”
“阿花？”
崔警官抬起头来。
“是小泉她爸家里养的狗，可聪明了，会牧羊。”
村长解释道。
“狗？”崔警官的视线落在阿爸身上。
阿爸点了点头。
“阿花，出来！”
话音刚落，一只巨大的牧羊犬从后院狂奔了过来，还在疯狂摇着尾巴。
“这狗今天真乖，见了生人都不叫。”
村长小心翼翼地摸着阿花的脑袋。
“昨天牧羊回来就病了，今儿躺了一天了，才好点。”
阿妈勉强笑了笑。
崔警官转过头去，又把视线落在了那头羊身上。
“警官，后山上经常有些小青年去爬山，会不会是他们落下悬崖摔死了，恰好被这头羊吃了？”
村长赔着笑，看着崔警官。
那只断手骨节很大，手指也很长，是一个成年男性才会具有的象征。
阿妈看了一眼就转过头。
我躲在阿妈身后，胃里直泛酸水。
崔警官的手顿了顿，语气一瞬间沉了下来。
他保持着原姿势，没有转过身。
“等等，羊胃里好像还有一只手。”
崔警官把手伸进羊胃里，翻了翻。
那些还没有完全消化的草料顺着崔警官的动作全流了出来。
随之掉出来的，还有一个断手。
那个手上沾满了污渍与鲜血，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臭味。
骨节却并不大，像一个孩子的手。
村长猛地惊呼了起来。
他三步并一步地走到那头羊面前，狠狠地抽了口冷气。
“这……这手……不是……”
他咽下剩下的半句话，抬头看阿爸。
阿爸也看到了那只手，接下了村长的下半句话。
“是刘善他儿子的手，没有食拇指，是我砍下来的。”
阿妈哽咽了一声，捂着嘴巴，跌跌撞撞地回了屋。
崔警官的视线从阿妈身上收了回来，他脱下橡胶手套，向阿爸走了过去。
“你承认你杀人了？”
“杀人？”
阿爸的眼神瞬间就变了，阴冷地像一头饿狼，又让我想到了他五年前的那个眼神。
“我倒是想杀他！但我砍下他的食指，已经坐了五年牢了，前几天才出来，还没来得及找这个小杂种！”
村长连忙捂住了阿爸的嘴，用眼神示意我快把我阿爸带回屋。
我扯着阿爸的胳膊，阿爸没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崔警官。
“你要抓我，我也认了，反正我出来也没想过让他活下去，五年前我没能杀了他，老天有眼，让他五年后还是死了！哈哈哈哈哈！”
阿爸仰着头在笑，笑着笑着，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重重地拂开我的手，慢吞吞地独自回了房。
村长尴尬地笑了笑，“崔警官，麻烦你现在这里待一会，我去找刘善来，前几天他儿子失踪了，他们一家人都要急疯了，现在……好歹也要认祖归宗……”
崔警官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村长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个断手，重重地叹了口气，便匆匆离开了。
我走过去把院门关好，发现崔警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叫小泉？”
村子老师小泉她爸小泉她爸称呼阿爸，怪不得引崔警官误解。
我摇了摇头，呆呆地坐在木门边。
崔警官走了过来，他太瘦了，身上那件警服空荡荡的，并不合身。
“那你们村长为什么叫你阿爸小泉她爸？”
我转过头去看他，他迎着我的目光，好不闪躲。
我咧嘴朝他一笑，眼里只有悲伤。
“小泉是我妹妹，我爸爸最宠的人了，可惜，她早就死了，死在那个畜牲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