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青楼的下贱坯子,却不知廉耻地爱上了沈府少爷。
被沈府老爷发现后,我被卖到了比青楼更糟的地方。
从此,佘山多了个疯子歌女,没日没夜弹着断玄的琵琶,沈府多了个死不瞑目的残疾少爷。
十五岁那年村子被屠了,我被卖到群芳楼当起了个添茶倒水的丫头。
十六岁我艳压群芳,一举拿下了头牌花魁的位置,住在群芳楼的三层,那是专门给花魁和当月接客最多的姑娘住的,奢华得很。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群芳楼有三层。第一层多是一些犯了错的和拉不着客人的姑娘住着,成天受着非人的折磨。
第二层是老鸨和龟公休息的地方。
这最华丽的第三层便是仅供炙手可热的姑娘们住的了,吃穿用度皆富贵,人人羡慕至极。
我的长相在老家村里算是数一数二的,老人们都说我生得额发高,像极了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
然而我却出身于揭不开锅的铁匠家。
当年逃难的时候脸被树杈刮伤,落了一道不浅的疤痕。
用老鸨的话说,真是白璧微瑕了,若是没有这一道疤,定能多卖好几两银子。
而我能当上头牌花魁的关键,还是靠我这一双纤纤玉手。
我从小就弹得一手好琵琶,尽管当年逃难的时候再怎么落魄,我也没舍得丢下这把琵琶。
群芳楼会弹琵琶的姑娘只有我一个,因此格外瞩目,受人追捧。
“晚棠,你可有福了。”
同屋住着的姊妹拱了拱我的肩膀。
接着门口又进来几个姑娘,列队两旁,向我道喜。
“恭喜晚棠姑娘被刘老爷相中,脱了奴籍。”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怔住了。
只因那刘老爷正是屠我村子的人,杀我爹娘亲眷的人!叫我如何到他府上弹琴高歌?
平日里对我呼来唤去的老鸨此刻也换了副嘴脸,恭迎地叫我“姑娘”。
“姑娘今晚好好收拾着,明日就可以去府上了。” 她陪着笑脸。
刘老爷乃是我的仇人,刘府我是万万不能去的。
那老头子前些日子来过群芳楼几次,甚是爱听我弹琵琶。还特意添了银子买我多弹两曲。在这给他弹我已是万般不情愿了,去他府上给他弹曲儿当真是比要了我命还难受。
我虽是头牌,却也人微言轻。戏子命运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
没人在乎我意见,也从来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去。反正都是为了那点银两,刘老爷给得多,大手一挥几块银子落在桌上,老鸨自然欣喜地把我卖了。
为了不去给灭门仇人弹曲儿,当晚我咬着两层毛巾,手起刀落自断三根手指,斩断了我去刘府的路,也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次日早上,刘老爷按时到群芳楼来提人,见我右手断了三根手指,再不能弹出那美妙的乐声。
老头震怒,当即叫来了老鸨退钱。刘老爷是个位高权重的,老鸨不敢怠慢,只得点头哈腰地道歉。
待刘老爷走后,再把气全都撒在我身上。
老鸨见着这血淋淋的一幕,怒斥我毁了这单生意。得罪了大户刘老爷家,这个重罪非得给我个严厉的惩罚。
我太清楚犯了错的姑娘们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了,从前我众星捧月高高在上,见过不知道多少个犯了错被折磨致死的姑娘,如今也轮到我了。
我仰着头跪在地上求她。
“能不能不要让我去那…”
没等我说完,老鸨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我的脸上,顿时落下了一个又红又烫的掌印。
“来人!把这个罪妇给我丢到一楼最里边那间,她原先的位置打扫出来给宝儿住。”
恍惚间,我从在阁中弹琵琶,卖艺不卖身的头牌花魁沦落为了群芳楼最低贱的妓女。
那间房是犯了重罪的姑娘住的。两天前,听说一个半夜试图逃走的被抓了回来,关进了那间房。据说那间房,食物给吃馊的,冬天不给被子盖,夏天盖棉被。每天接客六七个,个个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
那姑娘实在受不住那里非人的折磨,竟撞墙自戕了。
得知了我的发落,和我同屋的几个姊妹倒是先哭了出来。戏子亦有情,无情的是这个世态。
同屋住了这么一年,姐妹们互相依靠,彼此盼着好,不想老鸨连她们为我哭一场的机会都不给。
管事的刘妈一声怒喝:“谁在给这个罪妇流眼泪,便一同赶去一楼!”
比起大家,我这个当事人的反应倒是过于平淡,亲手断了自己的饭碗,我早想到有这一刻。
我站起来搂了搂那些为我求情的姑娘们,把兜里揣着的几块银子给大家分了。
“放心,我不会行傻事。”我轻声安慰着姑娘们。她们大多比我年纪还小,我不忍她们小小年纪就见到这么残忍的事情。
传闻说得没错,那里的折磨的确是非人的。
不过从我到那第一天,忍着恶心接了第一个年逾六十的客人之后,我就对自己这一辈子绝望了。至于吃不吃得饱,能不能有被子盖,这些折磨都无所谓了。
我本以为我这副身子已是烂得不能再烂了,不想老天爷又给我来了一道坎。
一楼女孩低贱,一楼接的客人也脏。
我被轰去一楼接客不过数日,就染上了疫病。来的客人见我又吐又噫语不断,全都吓跑了。
老鸨得知后为了不让我坏了青楼的生意,卷了我的琵琶就给我轰出了群芳楼。
这也算是得了自由吧,我想着。沿着河边没走几步,一阵眩晕上来晕了过去。
我有意识的最后一秒,恍惚看到一位一袭青衫的翩翩公子把我抱了起来,不停地唤我醒醒。
我暗暗自嘲,果然是个下贱坯子,快死了还做着春梦,梦想着能勾搭上大户人家的少爷。
没想到我还能醒来,更没想到春梦竟是真的。
我躺在绣着一对鸳鸯的软榻上,身边放着我的琵琶。
“姑娘,那琵琶断了两根弦…怕是不能再弹了。” 我春梦里出现的少爷坐在床尾,仔细地盯着我的眼睛。
好久没见到这么亮的光了,在那个阴暗的地方待惯了,都忘了人间本该是亮堂的。
见他腰上挂着一块沈府的腰牌,想必是沈府的少爷了。
我急忙撑起身子下床行礼,却被他按住了。
他垂眸淡淡地道:“我是沈府最不起眼的少爷,不必有这些礼数。”
他打着哈给我掖好被子。
我重重地掐了一把自己,才相信这不是梦。
见我一直怔怔地不说话,那公子又轻声开口关心我是不是还不舒服。
“你若是还有不适,我再传郎中来给你瞧瞧。”
从未有男人对我如此柔声细语关心过。从未,连我爹都没有。
爹爹是个酒鬼,每次喝多了酒或者是铁匠铺子生意不好,他都会拿我和我娘撒气。小时候连药都吃不起,更别说是看郎中了。我只知道,请郎中来家一趟要花好些钱。在村子里的时候没钱,在青楼的时候老鸨不让花。
眼前男人对我好得让我瘆得慌。我挣脱开被子下床流泪一拜,感谢他救命之恩。
我这一跪,他倒不知所措了。急忙扶我起来,把琵琶塞给我,试图用我亲近的东西让我放松些。
“救你的时候见你这把琵琶搁在边上,我想着应该是你的。只是断了弦,我再找人给你修修,你别哭了啊。” 他手忙脚乱地安慰我。
疫病闹得我嗓子暂时哑了,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干流泪。
我伸出只剩两根指头的右手,指了指那三根被我亲手砍掉的手指。
摆摆手告诉他不必修了,琴弦断了正如我这废了的手一样,自然是不必也不能再弹了。
见我说不出话,他从旁边扯出一沓信纸,蘸了笔墨在上边工工整整地写:【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我见他表情有些呆滞,想必是被我这只残废的右手给吓到了。
我的客人见了我也是这个表情,呆滞,惊讶,也会询问我的手是怎么回事。我也都如实回答了。
好像大家都很惊奇一个斯斯文文长相的姑娘竟这么狠心自断手指。
在一楼那间房里,我总是苦笑着漫不经心说,我一辈子都断送了,这三根手指自然不在乎。
可面对着眼前的翩翩少年,我竟然有了一丝想好好活的欲望。在他面前,我想表现得像个正经人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