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尸骨未寒,父亲就将姨娘扶持上位。
他们夺了我的婚事,将我胡乱许配给人称“天下第一窝囊废”的夫君。
婚后,他日日与和尚吟诗,与道士下棋,心无挂碍逍遥自在。
而我赚钱经商、发展海上丝绸之路,誓要打烂欺辱我的权贵的脸。
本以为我跟他人各有志,早晚要各奔西东。
可后来,他站在山巅,衣袂落拓飞扬,远望大好河山,回眸温柔看我。
“我向来对九五至尊的位置不感兴趣,但既然爱妻想要,我便替你争来。”
十五岁那年,太子对我一见钟情,我便成了他的未婚妻。
宫里的嬷嬷为了让我配得上他,便日日监督鞭挞我。
一开始,我就连先迈哪只脚都会出错。
到了后来,我琴棋书画皆通,绣工醇熟,才情容貌都被京中人人称颂。
我以为,我的一辈子都会严格按照宫里规定的姿势和尺寸去走路。
可我十七岁临出阁时,母亲却突发恶疾去世。
我为母亲守孝三年,一朝出孝,却得知府里早被吴姨娘已经牢牢把持,我的吃穿用度连府里的丫鬟都不如。
我怨父亲心狠,疲于应对吴姨娘的刁难,可是心中仍有期盼,我期盼着太子娶我,离开这个早已没有温暖的家。
可他们连这点希望也不给我。
吴姨娘惯会撒娇,她不停给父亲吹耳旁风,她说我二十岁,年纪太大配不上太子,不如由她所生的陆云珠替我嫁给太子。
我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不征求我的意见就同意了,我多年来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为了挽回婚约,我精心打扮,上靓妆着华服,规行矩步地来到东宫,却看到他和陆云珠厮混在一起。
见我来到,他从榻上起身:“潆蓝,你美则美矣,可惜年纪大了,离人老珠黄没几年了,孤可怜你,可以封你个昭仪当当。”
陆云珠在一旁咯咯娇笑:“我也想让姐姐有个好前程,留在太子爷身边做妾虽然委屈了你这才女,可转念一想,既然姐姐已经跟皇家有过婚约,平民百姓又有谁敢出头娶了姐姐呢?”
萧闳举开玩笑:“倒是有一个——我那人称天下第一窝囊废的九弟萧逸然,他跟一群酸儒哭百姓民不聊生,气坏了父皇,如今已被削为平民。”
我看着他们二人不过三言两语,好似就决定了我的人生,心中暗暗发狠。
“民女自求退婚,恳请殿下成全。”
我宁愿嫁给那个天下第一窝囊废,也不想留在东宫做妾。
听闻此言萧闳举大怒,摔了桌子砸了酒杯。
“你当真想好了,不给孤做妾,就必须嫁给老九!”
我冷静道:“民女求之不得。”
萧闳举大吼:“他马上就要被贬到岭南,岭南那个鬼地方你敢去吗?!”
我平静一笑:“东坡居士有诗云,吾心安处是吾乡,他能去得,民女又为何不能?”
最后萧闳举扔下一句道:“陆潆蓝你早晚会后悔的!”
我昂首走出东宫,跨过光洁明亮的琉璃地砖,走到室外被灼热阳光烤炙的青石板上。
地上布满斑斑点点的暗红黑血,是一群太监刚刚鞭打过得罪了陆云珠的宫女。
她已没了生息,身上惨不忍睹。
四周金碧辉煌,偌大皇宫里,她是一具逐渐冷却的尸体,无人在意。
我脱下身上的百色霓裳袍,披在她身上。
这是我为了来见太子,花费十数天潜心缝制的,刺绣上一针一线都饱含心血。
但今日在东宫前,我彻底葬送了曾经的期许。
世人都觉得女子势弱,在家便靠父兄,嫁了人便靠夫君,曾经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可从今往后,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靠自己。
我要靠自己蹚出一条血路来,一条没有强权裹夹,女子靠自己也能走的路。
我早就知道萧逸然是天下第一窝囊废,所以见他前做足了心理准备。
但看到他在离别宴上跟文人名士们喝得醉醺醺,敲缶高歌,调子跑到九霄云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形象后。
我还是觉得嫁给他属实是我冲动了。
萧逸然被下人架到凉亭里休息,小厮给他擦了脸,捋好满头乱发。
不得不承认,他倒是有副芝兰玉树般的好相貌,皮肤白皙,睫毛黑密,烂醉如泥时也眉目如画。
在晚风吹拂的湖水边,我低声叹息。
他忽然清醒了一瞬,睁着惺忪醉眼凝视我:“你是谁?”
未等我回答,他羞涩地笑起来,面颊如桃花浮红,眼眸亮若星子,看起来像个傻子。
如果不是傻子,怎么会在被削为平民贬到岭南后还笑得这么开心?
我跟他的性格截然相反,他得过且过,而我步步为营。
我不喜欢他,我猜他也不喜欢我。
但是宫里已经颁布圣旨,要求我们在流放至岭南的前一日成婚。
离开京城那日我带上了自己的所有刺绣作品、绣样谱子、各种纺织工具。
岭南离泉州港口很近,曾经为母亲寻医时我到达泉州,发现那里商贸发达,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我有明确的目标,我想入股船队,参与发展海上商路。
依靠我的技术,以及曾经的人脉,我相信我可以做到。
从京城到岭南,一路上经过无数险阻。
萧逸然只顾着玩乐,沿途各地的诗人、和尚、道士提着酒赶来找他。
他们吟诗作赋,抨击时事,酒过三巡时泪流满面。
如此看来他并不似京城流传那样的只是个窝囊废,他人缘很好,特别受那些郁郁不得志之人欢迎。
不过我认为抱怨是弱者的呻吟,强者从不抱怨外界。
我默默无声地盘点沿途各地的特色产物。
到达武昌汉口等地,我发现这里有特色五香酱菜、剪纸、汉绣,而萧逸然遥望黄鹤楼作诗道:“江晖澄定金波湛,晚林听钟岁始平……”
到达闽南时已是初春,我思索荔枝等水果海运时如何保鲜,萧逸然望着凋零的广玉兰,再次诗兴大发:“春舟暮晚雨深深,玉兰香谢叩心扉……”
他的诗写得一团糟,他这人又菜又笨又爱哭。
有一日我忍无可忍,讽刺道:“你又不是苏东坡,他被贬后写诗可以流传千古,而你的酸诗过不了两天就没人记得了。”
萧逸然愕然望着我,浓密睫毛不安眨动,在白皙眼睑上投下小片阴影。
“娘子,你……我觉得你,为人未免有些功利。”
没错,我很功利,我知道我的性格不讨喜。
是过往造就了今天的我,我深知无钱无权无势的人有多落魄,我发誓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让所有欺负过我的人后悔。
萧逸然出生在帝王家,见惯了荣华富贵,天生一双多情眸,一颗慈悲心,他不懂我。
不过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想跟他相知相爱,做一对挂名夫妻就够了。
这晚的谈话再次不欢而散,我转头走出船舱,发现丫鬟浣春从窗前一闪而过。
我留了个心眼,三天后我果然发现她准备往京城给陆云珠寄信的行迹。
我劫下了那封信,看到上面写道:
“夫妻关系不和,潆强势,逸软弱,屡屡争吵。潆暗中联系沿途商户,似是企图经商……”
浣春明显是陆云珠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即使我远走岭南,她还是想压制我,生怕我掀起什么风浪。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给了浣春一巴掌。
她被我扇得倒在地上,娇声呼痛。
萧逸然出来劝阻,声音不敢太大,从眼角偷偷瞧我:“娘子何必动这么大火气?人孰能无过?有过能改,善莫大焉。”
我将信纸扔到他身上,他打开读后,继续柔声劝我:“只不过是在偷偷监视我们而已,这没什么,你若生气,使反间计混淆陆云珠视听便是。”
萧逸然的意思是借浣春之手传递假消息。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也有这般心计,说出来行云流水,好似在谈论天气。
浣春很快被我们收买,写了假消息传到京城。
谎称我被发配到岭南后水土不服,成天以泪洗面。
事实上我干劲十足,已经联系到泉州的航海商队。
一次航行可以走遍乌南、暹罗、琉球、东瀛、高丽……
我租下两条中型货船,第一次走货选了苏绣和粤绣丝绸、十坛冰瓮保藏的桂味荔枝、玉林香料、皖南茶叶等。
保险起见,第一次走货我跟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