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悦他三年,他故作不知。
春日宴上,他指着那个杏花满头的青年,问我是否心动。
他笃定,自他进京,我的心里眼里便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他不知道,我刚刚下了决心,决心放弃对他的心意,睁眼看看别人。
沈如初生辰,邀我同去京郊踏春,第二日一早,我提前去城门口等他。
春雨绵绵,丫鬟小春斜了斜雨伞:“小姐,沈世子是不是忘了啊?”
她说得委婉,可沈如初怎么会忘了自己的生辰?
我猜测,他之所以爽约,大概是乔蓁终于应他的邀了。
乔蓁是京城第一才女,是当朝太傅的手上珠心头宝,是沈如初的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而我,不过是沈如初的退而求其次。
沈如初之所以邀我踏春,不过是因为乔蓁没有应他的邀,他又不想在生辰当日孤身一人。
而我,永远离他不远不近,他招招手,我总要赶过去的。
我刚回到姜府,便收到了来自世子府的请帖。
原来我在城门苦等时,世子府早就开始了一场生辰宴。
我到沈如初府上的时候,众人已酒罢宴酣。
乔蓁斜倚栏干,笑赏落花,沈如初被众人围着,可目光依旧有意无意地落到她的侧脸上。
众人见到我来,欢乐的气氛一滞,沈如初先是愣怔,后来才半是责怪地问我:“姜三小姐怎么现在才来?”
他连之前的邀约都忘了。
我点点头:“在城门口待太久了,才看到请帖。”
“姜三小姐闲着没事去城门口做什么?”有好事者问我。
但很快被沈如初岔了过去——他的眼中有愧色有懊恼:“罢了罢了,是我的错,过几日补场春日宴给你。”
沈如初的春日宴补得很急,仿佛怕一不小心就忘了似的。
不过这次,对方布置得很是上心,宴会并不在世子府,而是借了长公主的园子来办。
我盛装出席,宴上,他单独置办了一桌酒食,于满树杏花之下。
我爱杏花糕,也爱杏花,本以为这桌酒食是他单独为我置办,却见花树下人群攘攘,乔蓁赫然是沈如初的座上宾,少女案上点心小菜处处与他人不同,可见主人之用心。
枉我以为这次春日宴为我而办。如今亲眼见沈如初待他人处处小心谨慎,才明了是我自作多情。
沈如初神色郁郁。
我不懂他为何如此神情,再往乔蓁的方向看去时就明了——对方依旧一脸清冷,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花树下斜坐着一个锦衣男子,杏花满头却遮不住容色摄人。
能得沈如初请帖的莫不是京中显贵,可这男子看起来面生,我不由仔细端详。
正端详着,那男子却好像感觉到了明晃晃的视线一样,睁开眼睛,直朝着我的方向看来!
我一惊。
身侧沈如初同时开口,他的声音凉凉的:“看这么久,好看吗?”
男人长着一双桃花眼,眉目天生深情。可看过来的目光凌冽,仿若能将人生生冻一个寒颤。
我也仿佛被这冰冷的目光冻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好看啊。”
沈如初的脸瞬间如同一张被揉皱了的宣纸,其上空无一物,又莫名其妙的皱皱巴巴。
他像是不可置信一般,问我:“你说什么?”
我知道,沈如初一直笃定了我心悦于他,所以他能肆无忌惮地问我对其他人的评价,然后在我说出“这个人很好,但我并没在意”的时候开怀大笑。
他知道,这意味着我的心中只有一个他。
他不知道,就在刚刚,我看到独独乔蓁案前摆了她心仪的小点,而我的案前摆着和其他客人相同的,而我吃了之后会腹泻的鱼脍之后——
我便告诉自己:别喜欢他了,试试别人吧。
原来那个男子就是常欢。
今年年初,我父亲带兵打到了匈奴王庭。
匈奴王无奈求和,往大齐送了两件宝贝,一件是匈奴的国宝狼王权杖,另一件则是长公主和亲时留在匈奴的儿子,常欢。
常欢看了一眼我们的方向,朝这里走来。
我心中惊异:对方长相实在是柔和,江南才子般的气质便是沈如初也没有,着实想不到,对方竟是匈奴王的儿子。
待他近前来,沈如初指着我向他介绍:“刚刚姜三小姐说你很不错。”
我一时哑然。
我知道沈如初不在意我,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对我。此次春日宴上有好些看我不顺眼的人,我平时虽不谨小慎微,但从没有拿着自己的把柄往别人手上塞的道理,可沈如初呢?仅仅因为他的一点点不高兴,就把我往架子上烤,丝毫不在意可能引来的闲言碎语。
宴会上已有几人侧目。
沈如初的笑意不达眼底:“怎么,这话不是你亲口说的么?”
“人道姜三小姐颇爱男色,只见到俊秀儿郎便迷了眼,天天跟在人后面跑。怎么,这是被人迷得晕头转向了?”
???
我着实没有想到,沈如初会这样说。
常欢看向我,眸子中有几分讶异,过了一会儿,眯眼轻笑:“承蒙姜三小姐青眼。”
他说话的音调奇特,带着匈奴口音的咬字,带着笑音说出来的时候,就好像是在旁人耳侧开口一般。
我红着脸挠了挠耳朵,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沈如初突然黑了脸。
他先是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乔蓁,然后又看向我,一连道了几个好字,竟然脚一抬,直接踹翻了案桌。
我本站在案桌旁,那案桌翻滚中分明是朝我的方向砸来——
沈如初……有病吧?
他的发难突如其来,我因他突然的气急败坏而出神。
眼看着桌案就要砸到我的身上,手臂却忽然被一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案桌已经摔到了旁侧,地上一片狼藉。
我同常欢道了谢。
“姜三小姐多礼,姜三小姐在宴上受惊,本就是在下之过,宴会罢后,不如在下亲自送姜三小姐回去,以赔照顾不周之罪。”
我没有回话,刚刚还不知所措的沈如初突然又沉下了脸,一脚踹开挡在他面前的桌案,往远处去了。
宴会后半段沈如初也没有回来,我心不在焉,直到坐上长公主府的马车。
“我曾有幸和令尊相处过短短一月。”常欢轻声说道。
“真的?”马车里本是气氛尴尬,常欢提到我的父亲瞬间便引来了我的兴趣。
“真的。”常欢又笑:“令尊很……直爽,他同我讲起他寄养在京城的女儿,言谈里都是满满的宠爱。在令尊的口中,姜三姑娘是整个大齐最好的姑娘。”
我等了好久没有等到他没说完的话,试图自动补足:“所以,你没想到,没想到我竟如此……”如此差劲。
“我竟没想到……”常欢又道:“没想到姜三姑娘和令尊口中一模一样。”
我一时羞赧,匈奴男子都这么说话吗?无措间我只好岔开话题:“今日宴上,我并非故意冒犯你……”
“夸我好看,也是冒犯吗?”
车子很快到了姜府。
常欢跟着我一起下车。
他说刚来京城,想和我做朋友。
我吓唬他:“我名声不好,你不知道吗?”
我名声不好,一半是因为我自己,一半是因为沈如初。
京中人说我只会跟在男人身后跑,不愧是野蛮之地来的小丫头,没有一点点教养。
野蛮之地说的是边疆,我随着父母在边疆长到十三岁,眼见着快能说亲了,父母怕在边疆误了我,于是将我送到京城来,寄养在了伯伯家。
我当初便是在堂兄的宴会上见了孤零零坐着的沈如初。
堂兄说他身为藩王世子,但爹不疼娘不爱,在京城作质,固然分外孤单。
少女心中总爱英雄,而我当时爱当英雄。先是同病相怜,后是心生怜悯,最后……倾心暗许。
不过三年。
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一次是不小心,绊倒两次就是傻了。
可常欢低头看我:“名声有多不好听?比我的还不好听么?”
我才想起,常欢的身世也不怎么好。
当年长公主为了逃回京城把他丢在了匈奴。等回了京城之后又迅速结婚生子,如今膝下又有了一儿一女,他这个匈奴之子,其实并不受长公主的待见。
算是同病相怜。
算了,可别同病相怜,同病相怜的苦头我还没吃够么?
“不管你信不信,不要和我扯上关系,明天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