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那日,我被道士断言身带“九五紫极之气”,
而我却是个女婴,有帝王之相是祸乱之根,
我的马夫爹爹大骇灭口道士,携全家出逃。
爹爹本想着远离皇宫,便能保我一世安宁,
可那晚灯会,我还是蒙头撞进了微服出访的太子怀里……
前情
大庆朝,隆德十五年秋,夜,风雨交加。
一惯肃穆的静安侯府,门户大开,内院嘈杂,下人带着大夫来回奔走,行色匆匆,脸色忧虑,宛如绷紧的弦。
盖因侯府夫人,圣眷正浓的赵宁郡主,今日生产,却已然折腾了一天一夜,再生不出来,无疑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临近卯时,赵宁郡主没了力气,声息渐弱,静安候沈留脸上浮现悲戚。
倏尔天光大开,东方晨曦初露,红霞耀目,力竭的赵宁郡主倏然生出一股力气,婴儿响亮的哭声伴随着漫天云霞响彻侯府,众人神色一惊,皆喜出望外,静安侯爷连道三声“好!”
与此同时,后院马房,随着一声痛呼,婴儿哭声了传出来,杨示冲进“产房”,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小的女婴,夫妻二人相拥喜极而泣。
杨示自小被买进静安侯府,成年后做了个马夫,他无父无母,偶然救下了被洪灾冲毁家园、逃难来的白氏,便成了亲。
二人婚后恩爱,白氏却因洪灾毁了身子,多年不孕,直到去年诊出有喜,杨示感念上天恩德,如今生了个女娃娃,他已自觉心满意足,人生无憾,对襁褓里的乖女儿,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忽而前面道喜声起,却是静安侯府也生了个千金。
恰在这时,门口来了个道人,浮尘一扫,为这位生来尊贵的侯府嫡女断了句“寒光霞来,凤鸣九霄”之语,让静安候夫妇大喜。
这句批语对于别家或许是个杀身之祸,然赵宁郡主多次护佑幼时的陛下,圣眷正浓,此话对盛荣之中的静安侯府却是个锦上添花,极好的喜事。
“凤鸣九霄”,意指“凤命”,无论这道人是否有真本事,但凭这句吉语都让静安侯沈留大悦。
他正要吩咐设宴款待答谢,玉青却一扫浮尘婉拒盛情,趁后院杂乱之际独自从后门出了。
然走到马房之前,无意间撇了抱着襁褓的杨示,立时顿足,大惊失色。
“九五紫极之气,缘何出现在一女婴身上。”
他后退两步,惊骇不已:“纲常颠倒,祸乱!祸乱之根!”说完,便神色急切地往外走。
杨示被他两句话骇得双目圆凸,脸色惨白,几欲摔了怀中婴孩。
他用力太过,抱得女婴大哭出声,杨示才似被哭声惊醒,连忙回房。
他一把把襁褓塞到妻子怀中,急切道:“快快收拾行当,今夜我们全家都要离开这里!别问!快快收拾!再晚我们全家都要活不成!”
白氏被他狠戾的话惊住,顾不得身体不适,更顾不得多问,连忙起身收拾。
却见丈夫拿起墙角的柴刀往外走,一把拉住他,惊慌道:“这是何为?!”
昏暗的室内,杨示转过头,半边脸掩在黑暗里,目光透着狠辣:“这世上唯有死人不能张嘴!若我们要活,他必得死!”
元宵节那日,我被老父轰出了门。
阿蛮追着出来给我戴帷帽,我一看那长到脚踝的白纱,脑门就是一抽,转身就窜进了长街。
长乐大街花灯高悬,行人熙攘,我一下子没了影,阿蛮狠跺了下脚,急急追着我来。
街边小摊商品琳琅,千般精巧,有趣得紧,竟是看都看不过来了。
说起来,年前宫里下了选秀的旨意,想着开春便要往宫里被人挑挑拣拣,我心情委实郁郁,已经许久不出门,我爹对我千般宠万般爱的,看不得我这般憋闷在家,便死皮赖脸硬是要我出来闲逛散散郁气。
如今走了一遭,我果真开阔许多。
要说我为何不愿往那些贵女凑一块,属是我的出身委实不太好听。
我是个七品小官的女儿,也是个悍匪的女儿,更是个逃奴的女儿。
我爹原是静安府一个不起眼的马夫,娶了我娘,夫妻恩爱多年,几番波折才有了我,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几乎要欢喜傻了。
然而一过门道人指着我鼻子骂我“三灾六难,刻薄寡亲”,气得我爹拿着扫帚追了三条街,那污糟老道实实是个弱鸡,就这样被我爹一棒子给失手打死了。
我爹虽上无老,却下有妻小,自是惜命得紧,当机立断拢上家当一家子逃命。
为了活命,我爹在西南当了匪寇,靠着黑吃黑,不要命,成功当选一方匪首。
后来新帝亲政,西南祸乱,我爹趁乱洗劫了反贼,很是做了番劫富济贫的英义之举,便受招安当了个七品小官。
因而我十岁以前便和一堆老爷们混在一起,带着一身凶悍气度,十岁后进京首次参加闺阁聚会,便吓晕了一位翰林家的女儿。
自此众人闻之色变,议论纷纷。
我委屈巴巴地向我爹“哭诉”,我爹遇见我的事,脑子百分之百不在线,心疼地抱着我嗷嗷叫。
我再也没参加过之类的聚会。
真是可喜可贺。
阿蛮说我是太过高傲,不是融不进去,而是不屑于与这些困囿于方寸之地的闺阁贵女耍聪明,精算计。
她六岁被我买回来,和我一起长大,虽比我娘还爱操心,像个兢兢业业的管家婆,说的话却总是一语见的。
说人人就到,我正闲逛得趣,便好似听到阿蛮的呼声,我心一跳,身手敏捷,果断往脸上按了个猪头面具。往旁边钻去。
阿蛮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唠叨。
这如此热闹喜庆的日子,我着实不想耳朵受罪,只想避开去快活快活。
然而这一钻,七弯八拐,我蒙头撞上了一堵肉墙。
“啪嗒。”
肉墙腰间挂着的青玉粉身碎骨,碎成一地。
看着就很贵。
我肉疼的心一抽,正要好好狡辩狡辩,啊不对,是讲讲道理。
一抬头,眼里映入一张芙蓉玉面,惊得双目圆睁。
好,好俊的一位仁兄!
仁兄羽冠高悬,丹凤眼悬胆鼻,唇如花瓣,最妙的是,眼角下悬着一颗小小的泪痣,潋滟夺目,简直是美色的最佳诠释!
我一阵晕眩,脑子恍惚间想起夫子教过我的一句诗。
“潇洒美少年,举觞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我“啧啧”感叹一声,这是杜大家醉中赞美友人风流的诗句,我删头减尾一番念出来,妥妥的浪荡女当街调戏美男子。
至少这位仁兄背后的小哥已经怒目把刀拔出了一半。
我顿时讪讪一笑,十分庆幸自己脸上戴着面具。
否则这一丢脸,估计又要成为全京都半年的笑柄。
仁兄却粲然一笑,竟丝毫不介意般,只疑惑问道:“诗中是道‘举觞白眼望青天’,何故突然删了‘白眼’二字?”
我委实没想到有人被调戏之后不想着打浪荡子一番,要纠结于一句诗句删不删的,但终究是我理亏,我咳了一声,装模作样道:“公子不知,私以为这诗句讲究词美,韵律之美,诗本就已是极美,这‘白眼’二字加上却是扫兴,你想那画面。”
我想着逗个趣,这事就过去了,便心一横,实实在在翻了个白眼。
翻得很是卖力。
仁兄“噗呲”便笑出声,点了点我:“你这女子,好生有趣。”他想了想,突然伸手来掀我的面具。
我急忙一把捂住,连连后退两步,“仁兄息怒,我,我这面具掀不得。”
他眉毛一挑,问道:“为何?你戏弄我一番,还藏起‘庐山真面目’了?”
我眼睛提溜一转,正色道:“其实不然,来年开春选秀,我是这一届秀女的丫鬟,我家小姐最忌下人牵连了她的名声,我偷摸出来玩耍松快一番也罢,若闹出什么闲话被她知道,就要被打死的。”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皱了皱眉道:“你家小姐是哪位大人千金?怎么如此严苛下人?”
“我……我不能说!我家小姐等着我呢,我现在便要走了。”
眼看着天生都要晚了,再不逛花灯,灯都灭了,我心头急切,只想着快快摆脱这主仆二人的纠缠。
眼睛一瞅,正正巧看到旁边摊贩是个玉器摊子,便急急走过去,一眼挑个最贵的,打算赔了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