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被攻陷那一天,炮火四起。
我疯了的母后拍着手大喊,“昭昭,是烟花啊。”
高墙外烽火连天,马蹄声哒哒而至,方知魏军来的这样快。
国破家亡,我早已做好赴死的打算。
殿门大破,我未及反应,手中的匕首便被打落在地。
魏军如入无人之境大肆掠夺,唯我身边一双脚来回踱步,萧衡捏住我的下颌,“你是我的了。”
我是陈国的公主,父皇在时国力尚可,家国太平,我白白蒙荫十余年。
父皇离世后,我的胞兄陈昱称帝,他素爱享乐,从此夜夜笙歌,酒池肉林,国力衰败。
不过几年,陈国便开始向魏朝称弟,愿与之共分天下,然而与虎谋皮哪有这么轻易。
魏朝起源于北地,时人传闻吃生肉饮狼血,性情剽悍,是故一路南下可谓势如破竹。
魏军攻下青州城的前一天,皇后嫂嫂来见母后。
她生性温顺,自责没有好好劝谏皇上,并非贤后。母亲心疼她,知道她一路来多少不易,便想请皇兄来安慰,然而侍从禀报他正陪着丽妃,并不得空。
母后气的捶胸,竟生了个不肖子。
皇后嫂嫂叹了口气,“母后,若有来生,女媳再好好尽孝。”
送走嫂嫂后,我心中不安,直到亥时之末,从长信宫传来消息,皇后自尽。
天亮后又得知青州已破,五千将领缴械投降。
母后大受刺激气的吐血,一病三日,再醒时已疯了。
我数着日子,果然不过十日,魏军已到皇城之下。
一夕之间,陈国灭亡,天下交由魏朝执掌。
庆功宴上,我作为乐女为一众人抚琴助兴。
奸相李成玉携废太子陈珺为魏朝将领倒酒。
陈珺今年才八岁,早已被魏军吓得面如土色,他颤颤跪在萧衡面前,“别杀我……”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萧衡还没脱下戎装,衣上还留着斑斑血迹,唯一张脸还算干净,他眯着眼睛问,“给你当皇帝好不好?”
陈珺不停哭着磕头,“我不当皇帝,不当皇帝。”
“真是和你那个没用的爹一样。”
敌军当前,我那个声色犬马的哥哥带着他最爱的丽妃躲进枯井里,最后被魏军捞出来就地斩了,丽妃被掳,充为官妓。
南方女子容貌姣好,席间舞女均为后宫女眷,魏军粗莽好色,酒劲上头便欲行不轨之事。
霎时间丝帛声、作乐声不绝于耳。
琴声骤断,恰有一人抓住我的手,将我扯至面前。
那人酒气血气令人作呕,他欲伸手撕我的衣襟,我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摔在地上。
“姑姑”,陈珺跑到我身边,埋头在我身上痛哭。
他最无忧无虑的时光结束了,而我也一样。
萧衡拦住那人,“布光,她是我的人。”
布光显然喝多了,“太子殿下,我陪你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一个女人你都不舍得给我?”
一时间仿佛所有人都停下了,静待萧衡如何作答。
他还是不辨喜怒的语气,“她是我的人。”
布光依然伸手拖着我,“那臣向您讨个赏。”
他显然和萧衡杠上了。
猛然间,萧衡抽出佩剑刺向他,温热的血溅在我脸上。
萧衡这一剑不是为我,而是为了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信,无人可撼。但即便如此,魏军都知萧衡帐中有一女容姿姝丽,魅惑人心。
我明白,我只是他无数战利品中的一样,他并不喜欢我。
他喜欢的只是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温顺。
萧衡偶尔喜欢听我弹琴,但总是弹到一半他就生气地让我滚。
他是魏朝的莽夫,我想他压根听不懂南方的曲子。
心情好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和我说话。
“你是陈国的公主,你叫什么名字。”
“陈昭。”
“陈昱怎么叫你?”
我想了想,陈昱不喜欢我,他压根懒得叫我。
“昭昭。”我说。
只有我的父皇和母后这样叫我,可我的父皇去世了,母后在北上的路上不堪折辱自尽,所以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叫我。
萧衡问我,“朝朝暮暮的‘朝’?”
我摇摇头,沾了水在地上写下我的名字。
他仔细地看着。
“你懂汉字?”
他看我的眼神渐渐暴戾起来,他撕开我的前襟,将我按在榻上。
一帘之隔的帐外还有人把守,我死死咬着唇不愿出声,这是萧衡惯常羞辱我的办法,我偏不遂他的愿。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恍惚睁开眼睛,看见萧衡正俯身端详我。
“原来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
我舔了舔干裂的唇痂,“你杀了我吧。”
“杀你,那布光的手臂不是白伤了?”
他把自己的行军水壶扔在我耳边,“现在你的命可比过去值钱。”
天气越来越冷,我知道离陈国越来越远了。
离开陈国之前,萧衡立陈珺为傀儡皇帝,由李成玉辅佐,然后几乎将整座皇城搬空。
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从最初的三千宗室队伍到现在只剩下一千余人。
萧衡凯旋而归,魏朝百姓迎接的仪式很隆重。
万人空巷,欢呼喝彩。
我们这群俘虏身着单衣在都城的大街上一圈圈地游行。
唾沫、烂菜叶、臭鸡蛋落在我头上,我甚至觉得自己连牲畜都不如。
魏朝真冷啊。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温暖的粮仓里,脚边的老鼠跑来跑去。
我想我快死了,但我看见门口一道光,是父皇母后站在那里。
他们说:“昭昭,活下去。”
我想起那天陈珺抱着我痛哭,我也是这么告诉他的,“活下去。”
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
仓库里有舂好的大米,我饿极了,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
嚼碎的米混着唾液吞下去,但剩余的我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有人闻声闯进,大喊着:“快去禀报太子,这女人要自尽。”
一如第一次见面那样,萧衡捏着我的下颌,冷声问:“谁准你死了?”
我不想死啊,我只是饿了。
但我一张口,几乎将五脏六腑呕出来。
“水,拿水来。”他叫着。
他的华服脏了,竟然叫得这样急,但我真不是有意的。
我看了他一眼,便晕了过去。
我做梦了,是陈国的春天。
父皇和母后恩爱,但也只有我和陈昱两个孩子,陈昱年长我三岁,文治武功皆不在话下,父皇说他将来一定是个比自己还要好的君王。
那天我们一家本来好好地在赏荷,陈昱趁此机会说想娶太子妃了。
我们都好奇他属意哪家的小姐,没想到是个来路不明的魏朝女子。
我记得那天陈昱和父皇狠狠吵了一架。
他要娶那人为太子妃,那是万万使不得的。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陈昱就已经无心当一个好皇帝了。
他不喜欢我,他不喜欢每一个去劝他当好皇帝的人。
他只喜欢纵情声色,喜欢美丽动人的丽妃。
但是他也说过,他最想要的已经得不到了。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床沿上吊着一只银质镂空香囊,玲珑有致。
恍惚间,我以为自己又回到陈国,以为此番种种无非是一场噩梦。
我撩开纱帘,看见屋内装饰像极南域,闲淡雅致,没有半分魏朝的豪迈之气。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屋子,但我毫不客气地住下了。
这屋里的架子上有许多书,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曲谱画卷,琳琅满目。
“放下!”
萧衡面色阴郁地看着我。
“这是你的东西?”
我猜一定不是,他这样的莽夫,怎么读得懂这些。
他一把掐住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怎么不去死?”
我痛的眼中泛泪,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杀我,又希望我死。
渐渐的,我发现萧衡脾气好的时候人并不坏。
有时我弹琴给他听,他会拿出小瓷人给我,那是陈国才有的小瓷人。
小瓷人的鬓边还描着一朵海棠花。
萧衡问我,陈国是不是有很多海棠。
我说有,还有梨花和玉兰,春天的时候,城里的街上香的很,每个女孩儿都簪花,集市里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能逛好久。
“陈国就这么好?”他问我。
“好,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它更好。”
我无意激怒他,但是我实在不能违心去说陈国不好。
我以为萧衡会打我,谁知道他竟抽出一本书说:“给我读读那些圈出来的句子,再解释给我听。”
那是我第一次翻开这里的书,书上满满当当全是批注,熟悉的汉字几乎让我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