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的滔天权势,终是葬送了他和她的年少情深。
本来两个人可以耳鬓厮磨,长相厮守,终是不敌皇权和岁月的冲击。
朱颜老,君心旧……
(一)
淑妃娘娘在新岁前夕薨逝了。
彼时皇帝正在和其他妃嫔们一起,欢声笑语,宴请群臣。
宫内挂满了花花绿绿的灯笼,爆竹燃烧在天空中留下绚丽的痕迹,声声响彻耳畔,热闹非凡。
而玉华宫中冷清一片,别说照明的灯笼,就连烛火都没几支可燃。
大部分的下人都如墙头草一般为自己谋了个出路,各自去了别宫。
剩下的都是些散漫之徒,甚至有几个不安分的奴才偷偷溜出门去凑热闹,偌大宫墙之内只留下淑妃娘娘和我。
“沉璧,本宫有些冷。”娘娘垂着眼皮,握住书卷的手早已冻的青紫,殿内的灯火惺忪,我可以看得出她的疲惫。
“娘娘……炭火……炭火几乎烧尽了。”我吞吞吐吐,不想让娘娘面对眼下的狼狈。
“奴才这就去惜薪司要些炭火来,上月那群狗奴才给的炭火就不够!”我气呼呼地跑出去,心里却明了那炭火是要不来的。
失了宠的妃嫔,在宫中过的不如奴才。
趁着朦胧夜色,我悄悄地跑去了宋美人的漪澜殿。
她素来与娘娘交好,且因岁末染了风寒并未去参加宴会。
寒风吹过耳边像刀子,我的脑海中浮现娘娘冻伤的双手,想来只能去求求她了。
好在宋美人人美心善,并不是趋炎附势之徒,见到我想必也知道娘娘的处境,她直接命下人给我取了一筐炭火。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等我提着一筐炭火回来时,玉华宫早已火光一片,一如今夕热闹非凡。
手中的炭火不由自主啪嗒掉在地上,我不顾身畔内官的阻拦,惊慌失措地冲进宫去。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与她隔着火海,我听得到,她嘴里一直在喃喃念叨着这句话。
“终是你负了我!”她呐喊着整个人埋没在在熊熊火海,像一只将要羽化的蝶,脸上却满是盈盈的笑意。
淑妃娘娘那样怕冷畏寒的一个人,在火光冲天里,应该再也不会冷了。
我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就像随随便便一个不起眼的妃嫔离世一般,无人问津,淑妃娘娘的母族远在千里之外,无人为她撑腰,就连葬礼都是草草了事,而死后也再难回归故里。
只有宋美人来送行吊唁,就连皇帝和皇后都未来探视过一眼。
宫中皆传言,淑妃娘娘在除夕夜自焚身亡,实在是太过晦气,更没人愿意踏足玉华宫。
作为娘娘生前的贴身侍婢,我自请为娘娘守灵三年。
我们都离开了那座冰冷的宫殿。
但是我知道,她只是不愿屈辱的活着。
她依旧是满京城内唯一那朵高傲的凌霄花。
(二)
淑妃娘娘是这满后宫中最温柔的娘娘。
但淑妃娘娘也是最冷漠的娘娘。
她虽设身宫墙之深,却从不屑于与其他莺莺燕燕争那薄凉之人的宠幸。
她从不关心其他妃子勾心斗角,也从不像其他娘娘那般巴巴的等着盼着那人来。
淑妃娘娘不喜欢热闹,也不怎么与人来往。
若是有娘娘来拜访,她就客客气气地招待,若是那人来了,她也会悉心打扮一番。
但她面上总是波澜不惊,看不出情绪。
可我看得出,她心上是有皇帝的。
每次皇帝来,她都会多花一个时辰梳洗打扮,眼角眉梢也会不自觉的盈起满满的欢喜。
我也曾见到她在宣纸上反反复复写满了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那人终究是帝王,而不是她郑屏兰一人的夫婿。
而在去年仲夏,淑妃娘娘还是后宫当中较为受宠的妃嫔。
她怀了龙胎,肚子稍稍隆起靠在贵妃椅上读书。
面前紫檀桌上的琉璃盏内堆放着皇帝为她准备的冰块,我作为冰室的宫女规规矩矩地站在冰块后,为她扇风。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我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挥动扇子,生怕她像皇后娘娘一般难伺候。
她看书看的倦了抬起眼皮,我撇到她的眼睛里波光粼粼。
“一直不停的摇,你的手可累了?”她温软地开口。
我微微一愣,以为她不满我扇风的速度,连忙跪下,嘴里不停喊着“奴婢不累,奴婢错了。”
“你不必害怕。”她轻轻地抿嘴,“本宫看书都看倦了,想你也是累了。”
见我没有回应,她补充说道“本宫体寒,即便在夏日里也并没有那般热。
你若累了,便在一旁休息一会儿吧。”
我抬起头,满眼感激地望着眼前的娘娘,她就笑了,嘴角像是绽放了一朵花。
皇帝听说淑妃娘娘对我很是满意,便派我每日去玉华宫为娘娘扇风。
不过皇帝果然薄情,淑妃娘娘好似备受宠爱,但我却从未见他踏足过玉华宫,听宫人说是隔壁又来了位善古筝的昭仪。
少了皇帝的身影,我也乐得自在。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我在玉华宫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摸鱼。
娘娘喜欢我,入了秋,求了皇帝把我留在身边伺候。
娘娘恬静温和,我也喜欢娘娘。
(三)
除夕夜阖家团圆。
我怕娘娘回来像生前一般孤零零的,每年此时都会在妃陵为娘娘守夜。
我在妃陵守墓的第二年除夕夜,那个凉薄之人来了。
起初我没认出他来,因在夜里也因他身著便衣。
我提着宫灯走近,微弱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我认出了他,我记得他如刀锋般凌厉的五官,我也记得他眼睛里的淡漠。
想到娘娘生前几个月受到的冷落,我只以为他是来祭祀已故的太后娘娘的。
我实在想不到他会来妃陵见娘娘,也不愿意他来这里扰了娘娘的清净。
当他直直的朝着娘娘的陵墓走近时,我连忙挡在前面,不想让他走近。
娘娘生前是不恨他的,但他狠心到在娘娘临死前都不肯见她一面。
我替娘娘不值,我相信黄泉下的娘娘已经和小皇子团聚了,他们也是不愿见他的。
他不死心地推开我,怒斥“你好大胆子!”我拦不住他,也不敢拦他。
他的身上满是酒气,眼神迷离涣散,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显然是在宫晏上喝了许多酒。
我扶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在妃陵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心里期待着内官赶紧来寻他,或者他自己赶紧清醒离开。
他在我的搀扶下,最终还是走到了娘娘的墓碑前。
他极力睁大双目,试图看清楚墓碑上关于娘娘的一切。
我轻轻地松开手,没等我完全放开,他自己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石碑上的名字,我看到他通红的双眼盈着水光,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的情绪似是隐忍了许久。
突然他崩溃地哭出声,“渺渺,是我负了你!”
这是我我第一次见到皇帝失态,担心他第二天清醒了想想要了我的脑袋,连忙想溜走。
冬夜里的风很冷,像刀子刮在皮肉上。
毕竟此人是皇帝,我怕他受了风寒,为他取来了娘娘生前的貂皮大氅,那是他曾经送给娘娘的。
我耸了耸肩,为他留下了手中的灯笼。
他在陵墓一头鬼哭狼嚎,我在另一边,只觉得他装模作样,故作深情。
我身上盖着薄衾浅浅睡去。
后半夜我听到了他离开时的声音,天更冷了,外面簌簌雪落,我身上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意。
我揉了揉双眼,身上盖着的是那件貂皮大氅。
(四)
我是罪臣之女。
父亲因小事触怒龙颜,被革职处死,家族受到牵连因此没落。
我的母亲只是个佃户之女,母族无权无势,我在家中也是个没存在感的庶女,同样没人顾念我的死活,家族没落后我被迫入宫为奴。
就算不入宫,我在府中过的也是奴才一般的生活。
在我做庶出小姐的时候,我曾听得兄弟姊妹们提起过郑五小姐,她被成为京城凌霄花。
在他们的言语中,我大概了解到,郑五小姐是个高傲的美人。
她是郑将军府中的幺女备受宠爱,郑家子弟各个出众,她五小姐的名号是最大的。
她样貌美艳,聪慧过人,作为女子她也从不肯受礼教束缚。
她自幼跟从兄长一起读书,骑马,舞剑,文武双全。
就连先帝都赞叹“若京城凌霄花为男子,便一定是盖世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