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梅竹马杀了我的父母。
自那以后,我从一国最尊贵的公主,变成了最卑贱的舞女。
为了报仇,我改头换面做了自己的替身,被送入皇宫。
“抬头。”
一把精致的小银扇抵住我的下巴,我被迫仰起头来。
贺云远漫不经心地打量我的相貌,目光划过我眼尾的小痣时突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叫什么名字?”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将我献给他的老臣忙上前来赔着笑,“陛下,此女名叫曼珠。”
曼珠沙华,花语是悲伤的回忆。
我用这个名字告诫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报仇雪恨。
贺云远黑漆漆的眸子盯着我,面色阴晴不定。
我知道这是他起了兴致的表现,我眼中蓄满泪水,梨花带雨地望着他。
他却突然伸手捏紧了我的下巴,将我的脸甩开,恨声道:“哭什么?”
这突如而来的巨大的力道,将我整个人狠狠摔倒在地,他手中的酒水也因此洒了我一身。
周围所有人忙不迭地伏跪下来,“陛下息怒!”
这些人,曾经也扬言对我父皇忠心耿耿,现在却对着这弑君篡位的新帝俯首称臣。
我咬牙低头,头发遮住了我满脸的恨意。
“留下吧。”
贺云远拂袖而去,这场专为他设的宴席也就结束了。
有宫女上前来带我去更衣,我从地上爬起来,没有管身上凌乱且布满酒渍的衣衫。
曾经的我衣服上不能有一丝褶皱。
而现在我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舞女。
自我进宫以来,还没见过贺云远一面。
我被安置在最偏僻的小院子里。
他好像彻底将我遗忘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
但我在等,等一个机会的降临。
终于天遂我愿。
一日深夜,我听见屋子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声。
我出去看见贺云远手里提着酒瓶,像一尊木雕一般凝视着空地的西南角。
我记得,那片空地的西南角埋了一小坛子桃花酒,是小时候我跟着贺云远一起埋的。
我们曾经约好,十年后就挖出来喝掉。
只是第九年时,他带兵攻进皇宫,一声令下,屠尽我的家人,也彻底葬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染了血的酒,谁会喝呢?
他怎么有脸摆出这副怀念的样子?
我在他身后,软着嗓子叫了一声,“陛下?”
几乎在一瞬间,我就被他紧紧地拥入了怀中,一时间我被浓醇的酒香包裹住。
“熹之?”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我笑颜如花,慢慢牵着他往屋子里走去,“陛下,这边来。”
贺云远在我的身旁熟睡着。
我克制着将手边的簪子插入他心口的冲动。
死在睡梦中实在是太便宜他。
我要他,死在清醒时,死在光天化日下,死在世人的见证下。
我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床沿上的花纹,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旁边的贺云远微微动了动似是要醒来。
我还未有动作,脖子就被狠狠掐住。
我憋得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只能不住地挣扎,动作间衣服滑落,露出了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贺云远看到这一幕,慢慢泄了力气。
我如获新生,大口大口吸入空气。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陛下,妾身伺候你更衣。”我柔弱无力地强撑起来,把手伸向贺云远的衣襟。
他站起来躲开我的手,一声令下,外面守着的宫女们鱼贯而入,不消片刻就换好了衣衫。
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就直接离开了。
我衣衫不整地靠在床头瞧着他的背影,心中却笃定,贺云远上钩了。
果然,贺云远前脚刚走,一封晋升嫔妃的旨意就传到了我这破败小院。
他封我为“熹美人”。
前朝安平公主的名字就叫“宁熹之”。
真是可笑至极。
我这等卑贱之人如何能用公主的名讳做封号。
贺云远再来我这儿时,我已经换了一个更好的宅院,只要在院子里站高点儿就能隐隐约约地看见曾经的安平公主的寝殿。
我柔柔地唤着“陛下”。
他不应,一直盯着我的脸出神,然后伸手捂住我的眼睛,温柔又眷念地亲吻我眼尾的小痣。
就好像晨间那个掐住我脖子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不是他一般。
我柔弱无骨般攀上他的身子,双手缠上他劲瘦的腰身。
他却又突然冷淡下来,猛地推开我。
我立马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凄凄艾艾道:“陛下。”
贺云远沉了脸,“收起你的狐媚子做派。”
我透过他的瞳孔看见我自己的模样。
除了眼尾的那颗小痣,与之前已经没有半分相同。
安平公主五官大方端正,一双含情的杏眼尤其传神。
而我眼尾上扬,眉目间都带着烟花女子的媚意。
我吃吃地笑起来,“陛下,臣妾本就出身于烟花之地。”
与那个生来高贵的公主不一样啊。
以前的宁熹之早就死了。
死在那场措不及防的宫变中,死在仓惶逃亡的路上,死在改颜换貌的过程中,死在这京城最大的青楼里。
贺云远又捏住我的下巴,低声道:“那就好好学,我会派人教你。”
贺云远果真差了人来教我。
第一个来的是宫中资历最深的教礼仪的老嬷嬷。
我少时没少挨她的打,没想到从鬼门关爬回来了还要再经历一次。
“背挺直。”随着一声严厉的呵斥,戒尺重重地打在我的背上。
我听见了贺云远的脚步声,假装没有站稳,整个人摇摇欲坠往旁边倒去。
贺云远果然上前来接住了我。
“你怎么又……”当我转过身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时,他的话戛然而止。
那时我为了逃礼仪课也常常用这招,而贺云远就是那个接住我,帮我打掩护的人。
一个人虽然容貌可以变,但是身形不会变。
他看着我的背影,怕是又将我认成了宁熹之。
“陛下。”我又靠到他身上撒娇,“臣妾学不会。”
我就是要让他时时通过我想起宁熹之,又清醒地认识到我不是她。
贺云远冷了神色,把我的身子摆正,“好好学。”
他执着于在我身上找到宁熹之的影子。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宁熹之会的所有东西他都想让我学会。
我在烟花柳巷中摸爬滚打了一载有余,这些自然不在话下。可我故意做得很糟。
于是但凡有一点小小的进步,就能得到他极大的赏赐。
有时候是金银,有时候是晋升,有时候……是皇帝的宠幸。
他不爱看我的眼睛,却爱我眼角的痣。
甚至情至深处,我还能从他喉咙的低吼中隐隐分辨出“熹之”二字。
我就笑啊。
直到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