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了杀夫仇人的女儿,可我也是一名女子。
十年中,我替她先嫁塞北,再嫁东宫。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别人为我设的局。
幸而,我并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
1.替嫁
乌云齐聚在大邺城上,雨越下越大。不过申时,天色已彻底昏暗下来。
三日前,皇上下令将朝曦公主下嫁塞北和亲。尽管公主以死相逼,但是自古无情帝王家,谁会在乎一个女人的命运?
明日一早,朝曦公主将从长信殿出嫁。
今晚本应是我带兵值守长信殿。
这项差事,自当年朝曦公主在浣衣局的嬷嬷手下救出我,已经十年有余。
我应该感激她,但是我忘不了皇上下令处死我父亲的那一天,天空也在飘雨。
在我别扭地和她相处了几年后,我却渐渐被她的善良单纯吸引。
意识到这份旖旎的心思之后,我刻意与她拉开了距离。
我是罪臣之女。而朝曦,她是大邺王朝最为皎洁的明珠,她什么都不知道。
明珠就应该稳稳地挂在天上,而不是在污秽不堪的世事中模糊了颜色。
在朝曦一声声啼哭中,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靖宜,救我!”见到是我进来,朝曦不顾一切地扑向了我。
罗裙下的她是如此孱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乱世折断。
我不忍爱人心痛,当即贴在她的耳朵上,说出了我的打算。
朝曦显然震惊到了,久久没有说话。
很久之后,她抽泣得更加厉害。
那一夜,我们并肩躺在金丝楠木榻上,彼此无言。
床前那盏红烛几近殆尽,快三更的时候,我下床挑剪了余下的烛芯…
“靖宜,谢谢。”朝曦轻轻拥住了我的后背。
铜盘留下了最后一滴烛泪。
吉时已到。
宫人鱼贯而入,准备给公主梳妆打扮。
而我趁机溜向偏殿,拿出暗柜里面的妆奁。
即将盖上红盖头时,朝曦喝退了殿内所有人。
所有人只道公主还是无法接受远嫁塞北的现实,却不知道倏忽之间殿内已经发生了命运的转变。
“靖宜,我不敢…”在胭脂映衬之下,眼睛红红的朝曦显得愈发可怜。
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红绸嫁衣绣工精美,袖口两只蝴蝶追逐,金线迤逦。
在这场无望的暗恋中,我从不贪心。
这片刻的身体接触,已经足够让我为她万劫不复。
韶乐起,我一步一步走出了长信殿。
越过宫门,塞北那位可汗牵过了我的手。听说他极为看重这门婚事,亲自来大邺迎亲。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武百官跪拜了一地,我只觉得虚伪讽刺。
皇帝老儿幻想长生不老,终日沉迷仙丹修炼之术。
可是,世间哪有亘古不变的事与物。
人活百年,已是奢望。
对于离开了爱人的我,生与死更是再无差别。
2.入塞
红妆千里,嫁妆万担,王城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
城中百姓都说朝曦公主是帝王最为宠爱的孩子,可是又有谁会相信,世上竟有女儿出嫁,父母不曾出面的道理。
我却暗自庆幸,帝王能够始终保持本性。
送亲队伍已经走了十日,我每日窝在婚车中,盖着红盖头,筹算着逃生的可能。
孑然一身,我可杀可剐,但我不愿有人为此遭殃。
今生,我尝够了连坐的滋味。
所以,我不曾对任何人暴露我的身份,也因此,失去了太多次跑路的机会。
在迟疑纠结中,我被送进了那位可汗的营帐。
由于朝曦先前极力拒绝这场婚姻的态度,大邺派来的送亲队伍已在昨日离开。
今日是塞北的大婚。
和大邺的繁文缛节有所不同,塞北的婚礼简单而又奔放。
是夜,在各邦首领的拥簇下,那位可汗晃晃悠悠走进了营帐。
门外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事到如今,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是朝曦公主,你杀了我吧。”
我一把扯开红盖头,将匕首稳稳掷在他面前。
蓄满了胡子的男人瞟了我一眼,抬脚踩在了匕首的把柄上。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公主,而且我知道你会武功。”
说罢,他竟然扯下了外衣,一屁股坐到了我的身边,上下打量我。
我摸不清他的想法,只能偷偷攥紧了藏在袖内的海棠玉步摇。
这是朝曦最爱的一支发簪。就在临别之际,她亲手塞给了我。
“士可杀不可辱,还望可汗允许我死得体面。”虽是求情,但我的语气更加冰冷。
那个男人玩味地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杀你?”
“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的眼睛流露着精光。我知道那是猎人面对猎物的眼神。
“你运气不错,近来是我邦的祭祀节,虽然我杀人就和宰羊一样,但每年这时候我都不想生出事端。”他继续脱衣服,直到全身只剩下一条衬裤。
他向我挑眉笑了一下,虚虚作出一个向前扑的动作。
我不为所动,冷眼打量着他的一切。
在朝曦身旁,我侍奉了三年。之后,我进了军营,日常作息和男子无异。
男人的身躯,我看过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更别提,我打退了多少对我有非分之想的男人。
见招拆招即是。
那人看我没有什么反应,撇了撇嘴,直接躺在了枕头上。
“我没看错,你胆子不小。”
我冷哼了声,“你胆子也不小,也不怕半夜我杀了你”。
他没有再理我,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帐内鼾声如雷。
3.五年
我夜不能寐,时刻担心着朝曦的安危。
按照我给她安排的逃亡之路,她现在已经上了水路。
轻舟会过万重山,过了三峡,她会获得重生的自由。
而我的自由,大概是父亲被贼人陷害入狱那一刻,就已经随风逝去了吧。
醒来之后,那人好似看不见我,兀自穿上衣服,出去练兵了。
之后的十日,他不曾进帐。而随公主陪嫁的那些侍女,不到三日,就被遣散到营内其他位置。
我万万没想到,他把我安排到了新兵营的副将之位。
“你不怕我窃取军中机密?”
“无妨!不出十年,早晚会是我的天下。”他唇角勾了起来。
“而且我知道你肯定会答应,因为我知道逃婚那位的位置。”他笑声洪亮,而我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长信殿的一级侍卫竟然做了阿勒丹的副将,时隔五年,我还是常常觉得不可思议。
我还是住在来时的大帐里。而那个男人,也就是蒙克可汗,再没有进过一次。
起初,我猜想他大概不近女色。毕竟这世界物种复杂,两性关系又何必拘泥于一种?
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在我嫁给他三个月后。他故技重施,又去求娶了隔壁部落的公主。
五年之内,他娶了八个,似乎要集全草原所有部落家的女儿。
我对此不以为意。
先前,大邺还会关心朝曦公主的和亲生活。直至皇帝老儿晕厥在九龙宝座上,太子开始掌权。
记忆中,一向温其如玉的太子,竟然在一次酒席上对蒙克破口大骂。
自此,两国关系急剧恶化。
至于我和蒙克的关系。
近年来,阿勒丹势力越发强大。
他有心一统中原,自然是无暇估计我这个假冒公主之徒。
五年来,我们见面次数,不过十余次。
和其他人相处就非常简单了。
唯有一件事,所有人对我的身份都选择了三缄其口。
逃也逃不出,跑也跑不掉,策马饮酒的日子也算滋润。
我想,在这片土地上终老大概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每逢月圆之夜。面对大邺方向,我都会觉得孤单失落。
长信殿有一处绝好的观景台,那时年少,我常和朝曦去到那里饮酒。
每当我们饮至半晌,往日里不善言辞的她,就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诉说她对世事的不满以及无能为力。
她虽然体弱,但是酒量远胜于我。
酒局的最后,往往是她躺在我的臂弯,静静等我清醒过来。
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很多时候,我都在假寐。
那一刻,殿内暗潮涌动,海棠花几近荼蘼,我愿长眠于爱人身侧。
4.错认
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牢坚。
大邺和阿勒丹的关系还是走到了破灭,战争一触即发。
西凉城作为兵家必争之地,蒙克对它期望甚高。这半年,他亲自领兵直扑西凉,九战九捷,大破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