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在青梅竹马退亲当晚。
前世他和我皆因此牵扯出许多事端,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重活一世,我亲自守在闺房门口,等着他来向我告别:
这回,我要扭转我们的命运。
我从未想过我还能再见到陆淮川。
这位性情洒脱的少年郎身披银白月华,掠过府邸堪堪绽开的桃花走向我,眼里尽数是倾泻而出的失落。
我飞快拉过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他的面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便知道这一切不是梦。
“安乐,我……”
他挣脱地抽出手。
不待他继续说,我便已经知晓他的说辞。
因为它们早已印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适才与爹娘退了跟我自小定的亲事,将我让给当朝太子。
只因圣上答应他会在乱世中保我一家平安。
但他不知道,最后他拼命为圣上挣天下,却会活活饿死在边疆,被他所信仰的国家抛弃。而我也会因此连累爹娘,逼不得已饮毒自尽。
向来行事冷静的陆淮川此刻却双手颤抖,眼光偏着看一旁树枝上随夜风摇曳的桃花,口中平静地道喜。
前世我并没有多说半句,将身上他赠的玉佩和发簪倾数交还,红着眼讨要我费了几夜给他绣的荷包。
与他自此恩断义绝。
而我如今只觉得唏嘘。
因为他口中说的太子,只不过是想寻一个好拿捏的太子妃,掩盖沉溺歌姬的事实,顺便表明他对圣上的忠心罢了。
我很想把真相讲予他听,拉着他跑出这吃人的宁京。
但他是众望所归的将军,他的背后不仅有家族的一生所盼,还有万民的期望目光。
而我爹也刚刚入仕,作为新任状元受着众人的眼光,经不起朝堂的大风大浪。
我们背负得太多,若此时有变数,只会重演家破人亡的悲剧,甚至更坏。
我只好在他临行前平静道:“陆淮川,我可以去任太子妃,但我要见陆叔。”
我随陆淮川连夜与身为当今丞相的陆叔秉烛夜谈,至第二日清晨才掩盖众人视线悄悄回了闺房。
今世,我不会让我们再次处于生死攸关的境地。
无人知晓太子殿下真正喜欢的是宁京平安乐坊内人气渐盛的桃夭歌姬。
前世因我不知内情,在圣上生辰时买她一晚入宫献舞,却被圣上留在了红墙深宫中。
第二日我陪着太子入宫面圣,我在其寝殿看到她卧在床榻上,透过屋门缝隙瞥她时正好与她以泪洗面的桃花眼相对视,她的手软绵绵得仿若无力垂在身侧,好似生来便是病美人的模样。
听昨夜守候在门前的宫女说,圣上折腾了她一夜,原先她那一副清亮嗓子,晨起说话时却沙哑得如沙粒在喉。
我入殿内服侍她时,其榻间被褥被香汗和鲜血浸湿大半,我颤颤巍巍地侍奉她净身,回去复命时一个失神,便硬生生挨了酩酊大醉的太子给的一巴掌。
如今再去乐坊已时隔数年,故人相逢。
我越过院落里的湍湍溪流便听见如泉水般清澈的琵琶声,循声看去只见她在屋内练习乐曲。
桃夭一如当年的清秀,如新树上的柳叶。我轻轻走近她身旁合上房门,想起曾亲手将清溪一般的姑娘送入圣上的榻间,内心便生起愧疚之意。
她一曲弹完,我拊掌称赞。她放下琵琶起身:“纪姑娘为乐坊稀客,一来便点名要桃夭作陪,是为殿下而来?”
她为我准备茶具煮茶,在她碾碎茶饼放入筛萝的间隙,我坐在对面:
“桃夭姑娘可知,半月后我嫁予殿下为妻,与姑娘脱离不了关系?”
她往茶汤里加盐的手一抖,些许细盐抖落在桌面上,垂下眼睫:“愿闻一详。”
我凝视着她引人魂魄的眉眼,如若今生要让我和陆淮川都处于安稳境地,必要安顿好太子和圣上。
而安顿好太子,借着桃夭的力便可完成。
“我知殿下喜你的琵琶,恰逢我即将入主东宫急需一个助力,不知姑娘可愿做我的陪嫁?”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清亮的眼眸写满了不可置信,匍匐的白气横在我们之间,最终为我斟茶时才堪堪开口:
“纪姑娘想要妾为您做何事?”
我压下眉目,装出一副极其难过的神情:
“我跟着爹娘初至宁京便被指婚,人生又地不熟,不过想借姑娘的力在那里站稳脚跟。
“我帮姑娘脱离乐坊束缚和殿下住在一处,姑娘助我在东宫立足,此乃两得之举,还望姑娘好生思量。”
桃夭将煮好的茶汤递给我,抬眼盯着我的双眸,我突兀地感觉心一慌,眨了好几次眼睛。
“纪姑娘给桃夭的感觉,宛若桃夭是您的一位故人。您看着我的眼神,倒像是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桃夭了。”
我压下眼睫,只顾着吃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便是那太子殿下,也都是我的故人。
“罢了,也是桃夭欠纪姑娘的,姑娘不记恨我已然是莫大荣幸。容桃夭稍作准备,后日必登门拜访。”
我将吃完的茶具搁置在桌面上:“如此,便先行谢过。”
半月后我坐着喜轿抬进东宫,宁京市井百姓们最为喜闻乐道的并非陆将军抛弃了自小的娃娃亲,而是宁京乐坊的桃夭姑娘陪着我一同进了东宫,成为我的陪嫁。
人们开始传言当朝太子妃喜欢乐坊的琵琶曲,一时之间人们趋之若鹜地跑去乐坊,不惜一掷千金捧红乐坊内的姑娘,望有朝一日自己捧的姑娘能变为贵人。
只有太子在新婚之夜阴沉着脸:
“你如何知道孤的秘辛?”
他不顾礼仪,粗暴地扯过我的衣袖:“纪安乐,你利用桃夭?”
我正色请他吃桌案上的茶水:“此茶是桃夭姑娘专心煮的,殿下重口,她便多加了盐和葱。”
他将信将疑地拿起茶匙,直至看到茶汤里的橘皮才舒缓了心情:“看来桃夭她将孤的喜好也一并告知了你,真是太过天真,就这么信一个没有知根知底之人?”
“妾是殿下亲选的太子妃,且这几日相处,妾与桃夭已成为闺中密友,殿下大可放心。
“殿下聘妾为太子妃,妾助桃夭得以安稳,东宫内室得以宁静。殿下予妾尊贵和安定,这不过是妾应为殿下考虑的。”
他蓦然无语,最后脱衣要我睡在床里:“孤若是知道你是这般聪慧之人,一开始就不会聘你,任你等着陆淮川自战场凯旋。”
洞房花烛之夜,他因为桃夭一事没有心思顾我,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也褪下钗裙吹灭喜烛躺下就寝。
却躺在床上半个时辰都未合眼。
因为我一合眼尽是前世看过的场景。
大多数是爹娘抱着已被太子当作弃子的我,他们一遍遍摩挲着我因劳累而有几缕银白的头发,眼含泪花说我是普天下最好的人,并没有做错分毫。
我只好撑着眼皮强迫自己不睡得沉些。
这样的情形延续了好几日,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连着五日后,我不小心睡得沉了些,梦见陆淮川的死讯传来,陆叔急火攻心吐血,滚烫的血液有几滴飞溅在我的脸上,我喃喃自语说都是我的错。
最后我被一旁的太子摇醒。
“你既进了东宫,还念着陆淮川?”
他骨子里流淌着皇室中人睥睨天下的血液,携有极强的占有欲。
而且,这也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借口来罚我。
我自认倒霉,跪在前院以消除他的怒火。
跪的时候半空飘上纷飞的雪花,院内也积了薄薄的雪。
轻薄的雪层浸湿了衣裳,刺骨的冰冷透过膝盖流遍全身。
我只能反复暗自掐着自己的大腿,逼迫自己不能困倦到睡在大雪里。
这般反复,便如丧家之犬
桃夭姑娘将伞举过我头顶,说南院里的昭训和良媛想邀我去品一品宁京新进的神泉小团。我叹口气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狼狈模样:
“今晨圣上赏了一盘金橘,方才拿过来的,你代我往后院每人分几瓣,便当我到了。”
桃夭无可奈何,便也同我跪在雪地里,向着紧闭的房门道:“殿下明鉴,若您依旧责罚纪娘娘,桃夭便同娘娘一起长跪。”
半晌,太子才打开房门上前扶起桃夭,一个眼色都没分给我:“纪安乐,孤就说,你会拿着桃夭当盾,威胁孤。孤明日就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