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善无忧》
我阿娘是帝王少时的心尖白月光。
陛下爱阿娘,所以他诬我阿爹通敌叛国。
十岁那年,宋氏全族屠戮殆尽,只余一道帝王圣恩,将我和阿娘召进皇城。
后来,我以公主之身为新帝妃妾。
人人唾我不知廉耻。
但当新帝剑指我少年郎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终究步上了阿娘的后尘
我叫宋意善,也叫殷戮宁。
承平十一年,我成了殷川唯一的公主。
人尽皆知,我并非陛下骨血。
我阿娘是帝王少时心尖白月光,陛下爱阿娘,所以他杀了阿爹,强抢阿娘进宫为妃。
为了哄阿娘亲展颜,陛下留下了我,对外宣称我是他同阿娘的女儿。
殷川的帝王,暴虐无常,看向我的眼神冰冷漠然,却能在阿娘泫然欲泣前笑着抚摸我的脸,他说,要让阿娘的女儿成为殷川最尊贵的公主。
后来,陛下给我取了新的名字——「戮宁」
多么讽刺!
我那死在寒冬腊月里的阿爹,姓宋,单名「宁」字。
听从小照顾我的嬷嬷讲,我阿爹是出身寒门的探花郎,阿娘是宫里最美的绣娘,蒙先帝大赦,阿娘才得以外放出宫。
那日,阿爹在上任途中误入阿娘的绣坊躲雨,朝堂之上口若悬河,博古通今的人,在看见阿娘时,羞赫到连话都说不完整。
才子佳人,原是话本里才有的眷侣。
阿爹为官清正廉明,所得俸禄尽数救济贫民,同阿娘成亲时只有一间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阿爹一直觉得委屈了阿娘,自我记事起,阿爹便时常将我抱在膝上,他说:「善善,你阿娘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善善要和阿爹一样,永远守着阿娘,护着阿娘。」
我怔怔的点头。
我想,我不仅要护着阿娘,也要护着阿爹,因为他也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他会给同我一般大的孩子置办学堂,会因为蝗灾四起茶饭不思,也会为了被层层剥削,无法下达的赈灾粮食抵死谏言。
印象里,阿爹的脊背永远挺的那样直。
即使酷刑加身也不曾弯曲半分。
可任谁都不会想到,从为民请命的父母官到奸臣佞贼只在朝夕之间,史官寥寥几笔,阿爹便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通敌叛国」这四个字,阿爹不肯认。
或许是为了折那一身傲骨,陛下判了阿爹腰斩之刑。
我和阿娘被押在行刑台下,亲眼看着刀刃落下,阿爹的身体变得残破不堪,鲜血染红了他身上,阿娘亲手制的衣。
阿爹痛苦的神色在触及阿娘歇斯底里的嘶喊声时陡然平和,一如往昔他为阿娘描眉簪花时温柔。
不断有血从阿爹口中溢出,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嘴唇一张一合,我知道,他是在叫阿娘的名字「玉娘」。
他怕自己的血吓到阿娘。
他在说:「玉娘,闭眼……」
阿爹那时大抵还不知道,他到死都在牵挂的女人,是帝王无法忘怀的心尖血,他的死,不为他日夜操劳的百姓,不为他殚精竭虑的社稷,只为帝王短暂失去爱人后的宣泄。
阿爹教我读的书,明的理,叫我无法穿上那件鲜血织就的华服。
我哭着看向阿娘,阿娘也哭,可她哭着哭着又笑了。
我只好告诉陛下,我有名字。
我叫意善,不叫戮宁。
阿娘忽而抬手狠狠给了我一巴掌,她流着泪,却是顺从的窝进陛下怀里,亲口喊我「戮宁」。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阿娘,她的眼里再也没有一丝色彩。
那一刻,我知道,阿娘变了。
从前那个温柔贤良,会给我做桂花糖糕的阿娘彻底消失不见了。
那年,我十岁,阿娘被封为沈荣妃,恩宠盛极一时。
腊八之际,阿娘有了身孕,陛下不理朝政,日日陪在她身边。
宫里人人都羡慕她,她身上穿着最华贵的云锦,鬓间簪着青玉步摇,这些珍宝都是死去的父亲给不了她的。
阿娘脸上的笑意一天比一天鲜妍,整日肆无忌惮的挥霍帝王恩宠。
我问她,你不想阿爹吗?
阿娘面容娇媚,青葱一般的玉指抚过满室珠玉,她说:「戮宁,情爱在荣华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说这话时是那样轻松,可我从前明明见过她因阿爹日夜辛劳而偷偷落泪,也见过她驻足眺望,彻夜候阿爹归家,直至天明。
而今,她似乎早已经忘记了,她曾经是另一个男人的妻,那个男人给不了她什么,却愿意为她生,为她死。
怀胎八月,母亲早产,所幸神佛庇佑,顺利产下一名男婴。
这是阿娘同别人的孩子,也是殷川的第八个皇子,取名「瑨安」。
陛下大赦天下,举国之力庆贺瑨安百日之宴。
一时间,万国来朝,荣光无限。
阿娘在席上大醉一场,陛下抱她回宫,她忽而哭闹着要找女儿。
「善善,我的善善呢?」
陛下轻声哄她:「没有善善,只有戮宁……」
「……」
陛下将母亲送回青梧宫的时候,我正坐在宫门口,小心翼翼描着着手里的风筝。
五彩蝶的图案描了一半,陛下忽然过来拾起我的风筝看了许久,我垂着头,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辨喜怒。
他说:「孤第一次在宫里见到玉娘时,她也给了孤这样一只风筝,玉娘告诉孤,风筝能替孤去见想见的人……那个时候,孤什么都没有,只有玉娘真心待孤好。」
「戮宁,你爹染指了孤的玉娘,你说他该不该死?」
我死死咬着下唇,但到底年纪小,眼底的恨意藏也藏不住。
陛下忽而大笑起来:「戮宁,你和玉娘好像,孤越来越舍不得杀你了。」
他错了,我和阿娘才不像。
阿娘会忘记阿爹,我不会。
我会永远记得阿爹血红的衣,记得阿爹被诬的名,记得宋氏全族一百二十七口血淋淋的人命。
只有这样,我才勇气在这座烂透的皇城里活下去!
或许是我这样一个小玩意儿入不了帝王的眼,亦或是陛下真的太爱阿娘了,他竟也默许了我的存在。
甚至,我的用度比真正的公主还要奢靡。
承平二十年,我十九岁,阿娘替我寻了一位夫婿,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万寿宴上,觥筹交错。
许久不曾见过的阿娘在陛下怀里轻轻笑开,她瘦了许多,满脸脂粉也遮不住病容憔悴。
阿娘本就身体娇弱,又因在生瑨安时大出血,以至落下了病根,这些年来,即使陛下遍寻天下名医,却也一直不见什么成效。
「戮宁,你还不曾见过淮知吧?」
阿娘淡声唤我,我回过神来。
微微侧目,这才看见一袭赤色官袍,乌发纱帽,玉立于金殿之上的薛淮知。
翩翩公子,灼灼如华。
这便是阿娘为我选的归宿。
太子少师,薛淮知。
我在宫里也听过他的名,薛淮知十六岁登科,为天子门生,弱冠年便已位至少师,是无数殷川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臣,薛淮知,问公主安。」
他朝我行礼,霜玉一般的嗓音压不住王孙贵女们的鄙夷。
不必猜我也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
我这样的人,的确是配不上薛淮知的。
可他没办法拒绝,我也没有。
我并不在意那些乏善可陈的私语,笑着端起杯盏,一饮而尽,目光落在薛淮知温润的面上。
虚情假意的日子过久了,廉耻又算什么?
像是刻意,我轻咬出他的名字:「淮知」。
我自是清楚这张同阿娘一样摄人心魄的脸有多大的杀伤力。
下一瞬,我险些笑出声来。
丝竹乐声中,风光霁月的薛少师连杯盏都握不稳,被泼洒出的酒水湿了半幅衣袍。
夜里
朝阳殿的烛火无风自熄。
我恹恹起身,屏退左右。
珠帘后慢慢踱出一个锦衣少年,借着月色,我瞧见了一双泛着情欲的眼。
宫苑之中,能有如此大胆的只有殷川的六皇子。
殷少忧。
「阿姊。」
少年欺身过来,气息紊乱,一双大掌将我紧紧箍在怀里,灼灼目光几乎要将我烫穿。
他望着我,眼角微微泛红。
「阿姊真要嫁那薛淮知?」
早有预料,我从善如流,指尖抚过他的胸膛:「少忧,嫁不嫁不由阿姊说了算,还记得阿姊说过的话吗?」
「只有坐上高位,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我迎上他的目光,声音灌进不经意的蛊惑:「少忧会听阿姊的话对吗?阿姊要少忧坐殷川的王。」
「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