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宵带回来一个塞北女子,跪在我家门口两天,只为退了我同他的亲事。
“隽娘已有身孕,我不能辜负她。”
我爹砸了两个茶盏,我倒是还行,吃吃喝喝够了之后走出府门,给了他一封退婚书。
“周宵,你别后悔。”
我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没办法,我家权势在那顶着,什么人都想攀上这等捷径。
青枝将各家的帖子递给我,说是阿娘已经选过一次了,余下这些都是身家清白,品性极好的世家公子。
我推了这些宴请,只让青枝转告阿娘,暂时不考虑议亲。
我同周宵是青梅竹马,他秉人有礼,温润如玉,我阿爹阿娘喜欢他,早早将他视作我的夫婿。
周家势力不如宋家,我若嫁过去,算是低嫁。
距离太常太卜算出来的吉日不足时日,周宵跪请退亲。
这事儿闹得,我家在长明城中丢了个大面子。
退婚第二日,我且去周宵家中,将那些个值钱的物件儿尽数搬回去。
顷刻,院子里刮起应景的凉风,我同青枝说笑:“瞧,没钱真可怕,我以后给你找个有钱的夫婿。”
还没踏出周家大门,我就被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拦住了,她腰上系着血玉,我认识,是我十岁那年送给周宵的生辰礼。
隽娘一见我就往地上跪,“姑娘!请您去拦一拦!”
只是这一番作态我就明白了,大抵是周伯父发了神威。
左右是一起长大的情意,他喜欢谁也不是我能做决定的,这麻烦活该是我的。
到了祠堂我瞧着周宵的模样,青紫斑驳,我练武,随身携带着金疮药。
隽娘几乎站不稳,周宵死死地盯着我,就像是怕我对隽娘不利一般。
我叹了口气,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同他说话:“周宵,若是你不喜欢我,在当年定亲时候大可以提出来,我自会拦住阿爹阿娘,如今临期,你却巴巴上门来退婚,我成了整个长明城的笑话,按理说不当同你往来了,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想借我家权势助他平步青云,又想不被摆布得他喜欢。
世界上哪里来两全的事情。
北昭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污糟事,至少明面儿上没有。
陛下有七个儿子,太子早早就定下了皇三子。我爹是太子太师,若太子上位,我爹就顺理成章成了太傅。
将立太子那年,皇帝明里暗里提醒了我爹几次将我许给太子。
可当时的光景几何?太子定好的太子妃,是孟丞相家的千金。
我爹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儿,我早就知晓。
所以当年,我爹匆匆忙忙替我定下了与周宵的婚事。
如今退亲,皇太子娶了正妃,皇帝心安理得地劝说我爹让我嫁去东宫为侧妃。
宋家历经四朝,府中供着的丹书铁券比皇帝都还大几岁,所以皇帝不敢直接下旨。
青枝替我倒了盏茶,然后同我说,周宵的婚期定了。
我琢磨着,那块儿血玉是我娘当年上山求来予我未婚夫的,今日退婚,也应当要回来。
阿爹在我十四岁生辰的时候送了一柄红缨枪,我掂了掂,觉得趁手,就带上了。
周宵脸色好看得紧,身子又因为挨了一顿家法,看起来弱不禁风。
隽娘从腰上解下血玉,她肚子明显见怀。
“周宵,你不是我宋家人,那这些年的便利,可是都得还的。”我笑笑,同他这般说道。
谁在他这个年纪坐上兵部侍郎的位置?还不是因为我家,陛下给他一两分薄面。
今日为了去讨要血玉,少了一个时辰练长枪的时间。
青枝问我为何这般容易就退了婚,是因为失望吗?
我挑枪,卷起半面花丛。
“只是将就,何谈失望。”
我收了枪,一盏松花露放在桌上,我知道是谁来了。
院子后面儿的榕树叶微微动着,我顺手将手中长枪递给青枝。
翻墙君子,大抵只有公子羽。
公子羽只是化名。
长明最大的青楼叫做锦绣,是他替我办妥的,我身边两个婢女,一个春娘,一个青枝。
春娘替我看着锦绣,青枝替我打理琐事。
醉仙楼是公子羽开的,这家的招牌菜我最是喜欢,只是没想到我能在这里听着隽娘的消息。
隽娘画得一手好丹青,吟得一腔好诗。
我不在意,瞧着窗外渐渐按下去,公子羽坐在对面儿支着头。
“长烬兄为何烦恼?”
我做男子打扮,公子羽知晓我是谁,在外一律称我为长烬。
我瞧着他距离我越来越近,淡笑道:“羽兄,我如今是男装,你离我这般近,不怕人非议?”
“非议什么?”
“非议这大名鼎鼎的醉仙楼老板,竟然有断袖之癖。”
公子羽笑得开怀,只道:“若是长烬,可行。”
我挑了挑眉,往下一望,看见了隽娘。她身边配着周宵。
隽娘身姿窈窕,大抵是世间男儿都喜欢的柔弱。
公子羽喝了两盏月白,这酒后劲儿足,我坐在原地听他念了一个时辰的胡话,然后听见了他说。
“若长烬真是男儿,长明一座城,都劝不住他的人和心。”
我看向窗外,我心不属灯火长明,我向往凉州的雁和塞北的雪。
长公主府冬日宴给周宵府上下了帖子,我府上帖子多了去了,既然称病不去,那都应当不去。
所以隽娘写了一首风动全城的词这一事,晚了许久才送到我手中。
青枝同我念完,我倒是没什么感触,只是觉得以隽娘那种性格,写出这种诗倒是有些才气。
“娇娇弱弱的性子,偏生能写出这般孤傲的诗词。”我不喜欢喝茶,青枝取了白水摆在我桌上,兵书和战法也放在桌上。
凉州是北昭和灵阳国的边界,兵乱不断。
对,忘了提,我阿娘,是北昭第一名女将,只是嫁了我阿爹之后就回了京城。
凉州才是我阿娘的根据地,我自小是听着我娘大杀四方的故事长大的,反正这些年来,我是一次没听见过凉州那边的兵乱过。
应该是被我娘打老实了。
“这王八倒是画得栩栩如生。”听着旁边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往旁边瞧去,看见公子羽倚靠在窗边儿,借着烛光打量我的桌案,“画的是谁?周宵么?”
我定了定神,然后抬手在王八旁边写下了“公子羽”三个字。
公子羽笑得比刚刚猜测这是周宵的时候开心多了。
我同他在院子里的凉亭坐下,手边是放着青枝做的糕点和公子羽带来的松花露。
“你怎么又半夜翻墙?”我抬眼看他,问道。
公子羽撑着头道:“只是思念长烬,想来看看。”
这人笑得荡漾,像南风馆里的小倌儿。
我转头想走,却被拉住了袖子,“诶,给你看个好东西。”
公子羽是个办事沉稳的,就是那一身的浪劲儿,谁都抓不住。
我叹了口气,才接过他手中的那册书卷,上面儿写着绫华公主诗录。
绫华公主我知晓,是灵阳国的嫡长公主,说她七步成诗,十步一词,一日可作一文章,片片都是经典佳作。
只不过我对她无甚兴趣。
翻了大抵有两页,我才知晓公子羽是何意思。
绫华公主诗录不允许在北昭内传诵,大部分诗词都不被收录,而刚巧,隽娘那日做的诗,同最新一首绫华公主的诗相同,一个字都不带改的。
公子羽倒是闲适,我将手中书册放在桌上,饮着松花露赏月。
“没什么想说的?”他道。
我望着他,笑得坦然:“隽娘的事,与我又有何干?莫说隽娘,就是周宵明天被抄了家,也与我无关。”
公子羽同我碰了杯,“当年我就看出,长烬应当是个极为豁达的公子。”
宋家是名门望族,上三代均是朝中重臣。我阿爹也是,只不过还加了一个太子太师的身份罢了。
我娘出生在英国公府,外祖父是征战南北的老将军。
阿爹没有通房小妾,只有我一个女儿。
册封太子侧妃的圣旨下来那天,阿爹差点儿从家里拿着丹书铁券直接冲到皇宫去。
彼年大雪封城,我瞧着一路红梅,从蜿蜒小巷直到我院儿前。
青枝伸手扶我,道是姑娘小心,今日雪大。
阿爹拦不住皇帝想将我纳入太子府。
太子名寂行,同周宵一般看起来温文尔雅。我在坊间听了些传闻,听说他同太子妃恩爱不已。皇帝执意让太子纳我为侧妃,不过是同周宵的心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