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实原本是不需要开这场新闻发布会的,毕竟在这个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几乎每年都会发现新的物质、元素和生物物种。但这次发现的过程中总归死了人,研究院需要给社会一个交代。
罗先觉用被汗浸透的手帕擦擦额头,他知道这其实只能起到暂时的止汗作用,真正让他出汗的是这次发现背后的潘多拉魔盒。
闪光灯和话筒离罗先觉越来越近,他吞咽着口水,内心仍在咒骂不愿露面的研究院长把应付记者的烂摊子丢给了他。
我只是个固执的科学家,又不善言辞,为什么要我来承受?罗先觉心里想着。但流量至上的记者没有给他更多准备时间,第一个问题已经抛出来了。
“请问你们发现的新物质是什么东西?”
罗先觉又擦擦汗,他自己都还不知道呢,只好如实回答:“我们也不知道。”
“是矿物吗?”“是一种有毒气体吗?”“是新的物种吗?”
来自不同媒体的记者接二连三地发问。
罗先觉明白,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必须占据这场新闻发布会的主动权。
他做好了迂回应对的准备。
于是罗先觉一把握住最近的话筒,清清嗓开口:“都不是,它没有生命,甚至没有固定的形状。”
“没有形状,是液体吗?”
“不是。如果你们接下来要问是不是气体,我现在就提前回答你们——不是。”
“不是固体,不是液体,又不是气体,那还有什么?世界上一共只有这三种物质形态,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那个记者故意把“常识”二字说得很重。
“的确如此。”罗先觉苦笑,“所以我们认为,这一常识要被改写了。”
一个涉世未深的女记者颤抖着将话筒递过来:“您可以说一下发现这一新常识…呃,我是说新物质…的具体经过吗?”
罗先觉吐槽这是哪家媒体在如此重要的发布会上派来这么一个新手。他瞟了一眼对方的工作证,圆框眼镜的大学生照片下是这名女记者的名字——袁露西。
名字也奇奇怪怪的…
“诸位知道,‘起源研究院’的科研领域涵盖了生物、化学与物理,我们致力于破解生命的起源、物质的构成以及时间的终点。许多科研项目是涉密工程,所以我不能透露太多。”罗先觉观察着所有记者的反应,他们正听得入神,“我只能说,我们的一位生物学家查尔斯·罗伯特在使用鲸鱼脂肪做实验时,因为操作不当发现了这种物质。他使用了微型人造太阳,那是我们为了模拟自然环境而创造的一种发光发热的装置,我们推测就是人造太阳这一装置诱发了新物质的出现。”
“所以它到底是什么?”有着急的记者忍不住问。
罗先觉朝着那名打断他说话的人白了一眼:“监控显示,在人造太阳过度接近鲸鱼脂肪之后,它就出现了。那是一种橙黄色的物质,半透明状,不是固态,不是液态,有些像气态但不是气态。它扩散得很快,几秒钟之后整块鲸鱼脂肪就被它包围了。我用‘包围’这个词并不是指这种物质是很多个零散单位,它仍然是一个整体,所以我们很难形容它的计量单位,或许用一团或者一片比较恰当。总之它似乎在以某种连续性的姿态凭空产生,它的样子简直就像某种溢出的能量。对,就是能量。它就像一大片橙黄色的能量,在整块鲸鱼脂肪上起舞。”
记者们似乎对于新物质的物理和化学特征兴趣不大,很快新的问题就被抛了出来:“那查尔斯先生后来怎么样了?这物质有毒吗?”
“是否带有毒性这一点还不能确定,但查尔斯确实接触到了新物质。那种物质的扩散途径还有待研究,总之它具有极强的扩散性,很快查尔斯的全身就被它包围了。他露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并拉响了警报。附近的科学家们纷纷赶来,我也在其中。我们从未见过这一景象,更不知道那包围他全身的、跳动的、橙黄色半透明物质是什么。我们想要靠近查尔斯,但他的身上非常热,那热量似乎就是新物质释放能量的表现形式,也是查尔斯痛苦的原因。”
罗先觉顿了顿。新闻发布会一片寂静,所有记者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一讲述之中。
“这就是我所知的新物质的所有属性。我们根据它在其他物质上扩散时发出的‘呼呼’声,给它命名为——火。”罗先觉向身后伸手示意,一个汉字在大屏幕上亮了起来,它共四笔,一点、一短撇、一长撇、一捺,正如它熊熊起舞的样子,“它现在已经消失了,我们需要进一步研究它出现的条件。”
“所以…查尔斯先生已经死了吗?”袁露西恰到好处地问出了罗先觉最想回避的问题。
罗先觉又吞了一下口水,他不住地擦着额头渗出的汗珠:“很遗憾,是的。我们束手无策,只能从火正在释放大量热量这一点入手,猜测给查尔斯降温或许会有用。于是我们从最近的化学试验室里搬来了一桶酒精。众所周知,酒精在快速挥发的过程中会带走热量,但我们错了。一位化学家在把酒精泼到查尔斯身上的瞬间,他…怎么说,就像气球爆炸一样,他炸开了…仅仅3分钟,查尔斯就失去了生命体征。我们对这一事故高度重视,并承诺会按照最高荣誉学者的规格为查尔斯先生的家属划拨抚恤金。”
现场一片哗然,罗先觉感到整个脸都在发烫,但他知道查尔斯死亡时恐怕比他烫数百倍,他只得奢求快速结束这场新闻发布会:“还有什么问题吗?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问!”袁露西不知不觉已经挤到了最前排,“火,会给人类带来灾难吗?”
罗先觉向她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不得不在研究院长的重压之下说谎:“起源研究院承诺,不会。”
他转身离开了发布会坐席,背后是吵嚷的、不知答案的问题和此起彼伏的闪光灯。
二
起源研究院院长托马斯·阿尔瓦将大手放在罗先觉的肩膀上,他品着高脚杯中的红酒,摆出一副悲伤的样子来:“查尔斯的死,整个研究院都很遗憾。不过你今天在发布会上的表现还不错,我们不能引起人们的恐慌。”
“你明知道新物质有多么危险。”罗先觉后退一步,从托马斯的掌控中撤了出来,他低下头,“我能去看看他的尸体吗?”
“还是别去了。我已经以遗体涉密为由,向军方申请研究院自行处分了,估计这会儿正被解剖呢。”院长又一口红酒,仿佛说的是一只实验用小白鼠。
罗先觉曾与查尔斯关系不错,那是个为了生物学研究不惜拼上性命的学者。罗先觉一时不知道,查尔斯算不算没有辜负自己,他只能轻轻点头:“好的院长,我回物理实验室了。”
“哦对了,我倒是看到了他一眼。”院长饮尽红酒,把屁股从桌子上挪开,“已经不成人形了,黑乎乎的,半副骨架都酥脆了。”
罗先觉突然觉得一股愤怒升腾而起,仿佛火这东西正在他心中扩散,但碍于上下级关系,他忍住了。
他只是个年轻的物理学家。
罗先觉的师父见到他这副憋了一肚子气的模样,一下子笑出了声:“准是托马斯这个低能院长又惹你生气了吧?”
罗先觉抬头看了这个上了年纪的德国人一眼,无力地叹出一口气:“师父,你说是我过度担心了吗?”
师父猛拍了罗先觉的后脑勺,他操着流利的中文:“别想些有的没的,那不是你这个级别该操心的事。”
罗先觉嘴上应和着,心里仍然不能认同。师父的主攻领域是时间的起点与终点,平日见到他一面不算容易。罗先觉觉得这个师父哪都好,就是有点“太明事理”,不仅懂得阿谀奉承还会在恰当的时候站队,他就是凭着那副油腔滑调,当上了起源研究院物理学研究所的所长。
罗先觉固执地认为,所谓科学家,其唯一的信仰只能是真理,为了接近真理,他甚至不惜盗用师父的虹膜信息潜入权限更高的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