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上人死在了我面前。
是我杀了他。
可是他说，下辈子还会来找我。
求我再爱他一次。
世人都爱杏花烟雨江南，可偏偏景州满城桂花。
每到白露时分，全城桂花次第盛开，落到百姓们的身上、脸上，行走坐卧间香飘十里。
城中到处都是桂花做的吃食，桂花酒、桂花糕、桂花烙、桂花酥……
好不馋人。
今年的桂花又开了。
我是个惯爱吃的。
一大早，我就叫丫鬟星儿帮我换上利落的男装，早膳也不吃了，就想赶快去街上觅食。
出门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目如画，唇似含丹，忽然觉得生得这副模样扮成男人未免太娇气了些。
于是我拿过眉笔将眉尾略略升了些，看起来便英气了许多。
星儿看我这模样，低低地笑了出声，「小姐，你这个俊俏样子出门，小心招来桃花呢。」
星儿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平日里也惯着她，因而说话做事丝毫不避忌。
「星儿，你是越发没规矩了。回头我便叫爹爹给你说门亲事，叫你相公好生管教管教。」
我故意板着脸，眉头都皱在了一处。
「小姐！」星儿跺了跺脚，面带红晕，煞是可爱。
我还想打趣她几句，就远远听见爹爹的脚步声穿过回廊，朝着我的屋子走来。
「芜儿，你等会给雪桐……芜儿，你怎么穿成这样？不像话」
爹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看见我穿着男装用惨兮兮的眼神看着他，脸色变了变，就劈头盖脸的问下来。
「好爹爹，女儿是想给姑姑送嫁妆单子去，穿着这身衣服方便些。」
我转了转身子，宽大的衣袖轻轻飘了飘，刚好遮住爹爹的眼睛。
我瞅了个空，便拉着星儿飞也似的钻出了门。
「爹爹，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我先走了！」
据说，杨雪桐是爷爷晚年捡来养的，只大我三岁，堪堪是二八好年华。
但她和我不一样。
我一天到晚摸鱼斗狗，不学无术。
而她呢。
未到及笄便艳冠景州，生性聪颖却不喜学武，开了家胭脂铺名叫晚妆，早早便出去自立门户。
爷爷私下里和爹爹说，就当是小孩子过家家了，让她玩着，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可是她之后的作为让所有人膛目结舌。
一年之内晚妆遍布景州各大城镇，生意红火的诡异。
几天前，杨雪桐忽然告知爷爷，说要与紫月山庄庄主叶寒山成婚，日子就定在一个月后。
杨雪桐向来雷厉风行，爷爷不知为何也一直纵着她。
可是这回毕竟是婚姻大事，她自作主张实在是太过了些。
但看在对方是紫月山庄庄主，爷爷大发雷霆之后，却也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杨青芜！」听见爹爹气急败坏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我朝着远处吐了吐舌头，撸了撸被风吹乱的头发，信步出了红袖楼。
谁也想不到，赫赫有名的红袖楼楼主杨错云，居然被自己的女儿治得服服帖帖。
这也难怪，十八年前，娘亲为了生下我难产血崩，生命垂危。
关键时刻，老爷子满身血污，拿出镇楼之宝血莲花，才救了娘亲一命。
从那以后，爹爹散尽姬妾，同娘亲一起专心致志抚育我长大。
虽然，嗯，抚育得也不怎么样，但到底是自己的独苗。
只能受着。
来到晚妆胭脂铺的内院，远远地便看见雪桐倚在流云亭，怔怔望着院子里的桂花。
我装模作样地扶额，「星儿你瞧，上天果然都是偏心的。」
杨雪桐闻声转了过来，真真是身姿如弱柳扶风，眉目如朗月含情。
我摸了一把她的脸，继续说道，「不仅跟本小姐长得一般漂亮，还比我会赚钱。」
因着年纪一般大，我们向来都是直来直去，不在意那些个繁文缛节。
「那把钱都给你好不好？」
杨雪桐貌似心情有点好，竟同我开起玩笑来。
「好啊，反正你都要嫁去紫月山庄了，到时候也看不上晚妆这点钱。」说到钱，我搓了搓手掌，有点兴奋。
要是都给我，那可是能买好多吃的，最好把城南那家桂花酒铺盘下来。
到时候再发明几个新品种，嘿嘿。
看我傻兮兮两眼放光的样子，杨雪桐拍了拍我的头，「傻丫头。」
「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对对对，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情了，爷爷让我把嫁妆单子给你送来。」
「哦，放那吧。」她看起来有些兴致缺缺。
「你不看看吗，那可是有好多宝贝呢。」我又伏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悄悄看过的。」
「不了。」
我觉得她有些反常，可具体又说不上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什么叶寒山逼你的！」
新妇要成婚不是会很兴奋吗，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了，唯一的可能就是杨雪桐是被逼婚的。
想到这，我有些义愤填膺。
「你不要怕，我们叫爷爷出马摆平！」
听我说到爷爷，杨雪桐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和我说，「没有，我自愿的。」
可我分明在她清淡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决绝，不太真切。
我们俩又说了会话，杨雪桐今天好像不太想理我，久了有些意兴阑珊。于是我又把嫁妆单子放到她手上。
又认真地和她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红袖楼都是你的退路。」
「好。」
给杨雪桐送完嫁妆单子，我和星儿便往街上去了。
今天的景州似乎格外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互相推搡着。
「哎哟，大麻子，今天什么日子，这人多的像我家的蚊子。」一个胖大婶扯着嗓门喊。
「您不知道啊，这紫月山庄的庄主今儿个来我们景州，据前头的人说啊，这庄主生得像天仙下凡，比女子还美呐。」
那个叫大麻子的男人急匆匆地说完，便随着人流走了。
「星儿，咱们也去瞧瞧！」
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听见这话当即便站不住了，拉上星儿追着大麻子一道去了。
远远地，我便看见一匹白色的骏马映入眼帘，马上的男子白衣胜雪，如缎长发无风自舞，一双桃花眼光华流转，在满城桂花中，带着盈盈的笑意仿佛踏雪而来。
我感觉呼吸都停滞了，这真真是我见过最美的男子。
只是一眼，便仿佛前世今生。
他就是叶寒山吧。
他似乎看见了我，脸上露出短暂的惊愕神情，随即又恢复自如。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就那样定定地望着我。
我一下子红了脸，拉着星儿跑进了春风楼。
选了个靠窗的位子，着小二要了壶清茶和几盘点心，再望向街道的时候，已不见他的身影。
我向来是个不着调的，也从未对任何男子动过心。
如今。
不不不，我不能被美色所迷。
可是想到他与杨雪桐即将成婚，我又有些低落。
酒也不想喝了，糕点也不想吃了，春风楼的弹评也勾不起我的兴趣。
我在街上磨磨蹭蹭，到了傍晚才回到红袖楼。
一进门，便有清清浅浅的声音传来，「楼主客气了，家兄能得令妹垂爱，也算是三生有幸。」
「楚玉公子言重了。」
……
楚玉公子？
他不是叫叶寒山吗？
我的脑子瞬间有些凌乱。
回房之后，我立刻差了星儿去打听。
星儿不愧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
「小姐，前厅那个公子叫叶楚玉，是紫月山庄庄主叶寒山的胞弟。」
「什么？」
星儿好笑地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他不是叶寒山。」
我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来，星儿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雪桐小姐三日后成婚，老爷说这三天让你陪楚玉公子好好在景州城逛逛。」
让我陪？
叶楚玉。
三天。
我总算回过神来，欢呼雀跃，「爹爹最好了！」
南厢房里杨错云的眼角跳了跳，心想，这个臭丫头，别是又惹事了吧。
星儿暧昧地看着我，「小姐，你要不要矜持一点。」
美色当前，谁要矜持啊！
反正我不要。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上的山茶暗纹真丝锦被被我揉成一团。
脑子里尽是叶楚玉那一双招人的桃花眼。
干脆起身开了窗，凉凉的风灌入眼睛，我打了个寒战，顿时清醒了不少。
隐约有桂花的香气传来，我起身拿了件玄色披风出了房门。
映入眼帘是一抹白色的身影，定定地站在桂花树下，神色极为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