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三个月,我爸终于想起了我。
他静静看着我的尸体,没有表情也没有眼泪。
后妈对着我的尸体冷嘲热讽,说我定是在外面勾引了男人,被男人害死的。
我爸却突然一耳光扇在她脸上,双眼通红,大声质问,“我女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糟践了?”
我死了。
三个月之后才被爬山的驴友发现。
发现的时候半边身体都腐坏了,可把那两位遇到我的好心人吓了一跳。
他们惊叫出声,而后战战兢兢地跑出去很远才想起来要打电话报警。
而我,准确的说应该是我的灵魂就这样蹲在尸体旁,眼看着终于有两个靠谱的人打电话帮我收尸了,这才松了口气。
三个月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体腐烂发臭却无能为力,我已经认命了。
不认命又能怎样呢?
活着的时候我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主儿,死了之后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今能有两个好心人愿意帮我收尸我已经很知足了。
只是事情似乎并没有我想象地那么简单。
接到报警没多久就有两位警察装扮的人上了山,顺着驴友手指的方向他们看到了躺在灌木丛中的我的尸体。
女警当场脸色一变,直接扶着树干吐了出来。
男警脸色也算不上多好,只是勉强问讯了发现我的整个过程之后扭头打了个电话。
说了什么我也没听清,只听见几个特定的字眼,“疑似杀人案。”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张嘴反驳可是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忘记了。
我忘了自己三个月前是怎么死掉的。
死前的记忆半分不剩。
我捂着脑袋在人群中缓缓蹲下,针扎一样的疼似乎在剥离我魂魄中最后一丝痛感。
好像有什么人将我人生中最后一段记忆硬生生从我的脑子拔了出去。
我缩成一团,就这样发了好久的呆。
直到法医模样的人围着我的尸体分析完之后,又一拨人走进来把我的尸体处理干净。
眼看着他们抬着我的尸体就要走了,我这才连忙小跑过去随便找了辆车跟着他们回了警察局。
就算是死,我也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只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没想到警察最先做的是打电话联系我的父亲。
“您好,崇安市公安局,请问您是秦苏苏的亲生父亲秦永先生吗?”
“秦苏苏?”
对面的男人默念了一遍我的名字,像是在反应我的身份。
随后他啊了一声,语气变得不耐烦起来,
“她是不是闯祸了?这死丫头就是喜欢给我找麻烦。”
“你告诉对方要钱没有,要命就直接找秦苏苏,然后还麻烦你告诉她当初不是有能耐离家出走嘛?那以后就总找理由给我打电话......”
后面的话我已经不用再听了。
母亲去世之后不到半年父亲就把现在的妻子娶进了家门。
从那之后我在父亲心中原本就不算太高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更不用说那之后没多久弟弟就出生了,我在那个家里彻底变成了隐形人。
就连上初中这种重要的事情都是社区阿姨找上了门,我爸才反应过来我已经是要上初中的年纪了。
可面对社区阿姨惊奇不定的眼神,他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伸了伸腰,满脸不耐烦地问,“太麻烦了,一个小姑娘,不上学不行吗?”
社区阿姨好像听到了什么玩笑话,脸上的表情介乎于难以置信和同情怜悯之间。
她看了看缩在角落里只敢露出一张怯生生脸的我,不自觉插在腰间的手都放下来,压低的语气却严肃,
“都什么年代了还不让孩子上学?”
“现在国家都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了,知道什么叫义务教育不?”
我爸当然懂。
他是从村子里走出来的唯一一个大学生怎么可能会不懂什么叫政策,什么叫义务。
他只是从心眼儿里觉得为我的事情折腾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值得,所以才会这样问的。
彼时我已经十二岁了。
三四年的时间足够我在那个家里学会如何察言观色。
眼看着父亲不说话,社区阿姨哼了一声向我走过来。
她粗糙的手掌摸了摸我干枯发黄的头发,眼神里都是心疼,“你要是不想让她上学去也行,那我就把警察叫过来……”
“这种事叫什么警察啊?”
我爸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我扬扬手,意思让我跟着社区阿姨一起走。
“义务教育嘛,去吧!”
我第一反应就是难以置信。
平时只要是父亲决定的事情都不会有所改变。
比如他不想让我吃给弟弟准备的肉,他就会直接指着我的鼻子告诉我不许吃饭。
只要我敢吃或者趁着他们睡着了偷摸吃,被发现了就会引来一阵毒打。
再比如他难得一次想要带着后妈和弟弟出去玩,可他新买的小轿车坐不下第四个人。
所以他就会把我一个人反锁在家里,还大发慈悲说冰箱里的东西够我吃一个礼拜的。
可当我打开冰箱门的时候,里面剩下的只有生菜叶子和发硬的馒头,省着吃确实也能吃一个礼拜。
我难以置信这样的父亲会因为社区阿姨的一句话而改变想法甚至允许我出门。
我被拉着离开家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去看他。
可我看到的只是他的一个背影。
背影冲着另外一个卧室房间走去,张开双臂是准备抱人的姿势,嘴里甚至念念有词、绘声绘色,“哎呦,宇宙啊,以后咱们可是要考清华大学的啊!”
社区阿姨听见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可她还是极其热心地把我送去了新学校而且还帮着我办好了入学手续。
整整一天的时间我都沉浸在能够重新来上学的喜悦里。
可现实告诉我,人不能高兴得太早。
下午四点钟放学,我站在门口敲了一个小时的门,直到最后把邻居都吵出来了,门缝里才露出后妈那张不耐烦的脸。
“哭什么哭啊?站在门口嚎丧呢啊?你亲爸还没死呢!”
看我把几户邻居都闹了出来,后妈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她捏着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拽进了门,力气之大疼得我直接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是喜欢上学嘛?有能耐直接死在外面别回来啊!”
我被她骂得瑟瑟发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敲着敲着门就开始哭了。
我很少哭的。
我妈去世的时候我懵懵懂懂,眼泪都流不出来。
等我后知后觉想要哭的时候却发现唯一一个应该陪在我身边的人已经有新的家庭了。
他好像一点悲伤都没有,欢天喜地就迎接了新人进门。
而我战战兢兢,只能在熟悉地却已经不属于我的家门口把落下来的眼泪重新憋回去。
看到我这样,后妈直接送了我一个白眼。
她一向看不惯我。
自从我开始上学以后她更是觉得我抢了弟弟的名额,对我恶意更大。
可我不敢反抗。
我知道爸爸偏心她,自己还能不能继续上学这件事的决定权也在她。
所以我也就学会了装鹌鹑。
竭尽所能降低自己在这个家的存在感,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听话机器。
渐渐的,后妈朝我破口大骂的几率也就低了下来。
只要不是有人惹她发了火,她对我也能做到熟视无睹了。
我在这样的环境里已经不期待他们能对我有多好了,只要能做到熟视无睹就行。
熟视无睹,我就有机会继续读书。
我喜欢读书。
第一个学期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家没人来,了解完情况的班主任摸着我的头,复杂的眼神终究只凝成一句话。
“苏苏,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啊!”
我猛地点头答应,走的时候就听见她在我背后叹气,喃喃自语地说我真可怜。
可我一点不觉得自己可怜。
早上从储物间的地铺上醒来,能背着弟弟用旧的书包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就算安全了。
社区阿姨让我叫她红姨,每天早上她都会让她家那个上初三的哥哥给我带点吃的。
有时候是一袋纯牛奶,
有时候是一大盒子新鲜水果,
有时候是红姨自己家烙得糖饼,
有时候是两个鸡蛋。
至于为什么是两个……因为初哥不喜欢吃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