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曾杀过九个人,我仍记得他杀人时的样子,手起刀落,或一刀封喉,干净利落,堪比杀手,但他不是杀手,他杀人,只是为了让我,活下去。
(1)
养父要被枪毙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小县城。
人们奔走相告,议论纷纷。
“嗨,今天那个杀人狂魔驼子要被枪毙了。”
“是啊,背着好几条人命呢,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狠着嘞。”
“这样的祸害死一个少一个。”
有的人甚至还放起了鞭炮。
此时在我家里,我的亲生父母恶狠狠的看着我。
“要不是你,那驼子能杀那么多人?可真有能耐呀。”
“都是因为你,扫把星,你应该和他一起去死。”
我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儿,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行刑前一晚,最后一次见到养父时的情景。
“好好活着,别让我白死。”这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一声沉闷的枪响,他的尸体被装进裹尸袋,拉往火葬场。
我静静的坐在焚化室外面的长椅上,等着领养父的骨灰盒。
我父母自然不会来,他们骂骂咧咧的说,等领回骨灰盒,他们要把那骨灰倒进猪圈里喂猪。
我一直等到天黑,火葬场的人都走完了,养父的尸体是最后一个被焚烧的。
突然,焚化室传来一声惨叫:“诈尸了。”
我一惊,跑过去推开门,看到焚化炉旁的烧尸老头儿,一只手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脸上带着惊恐。
而即将被推进火化炉的养父,却坐了起来,嘴角全是血。
他对着我笑,还对我招了招手,然后像猴子一般敏捷的推开焚化室的窗户,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诈尸了?
(2)
从火葬场出来,我走在冷清的大街上,下雨了,我的记忆被拉回到十年前。
2000年,我的亲生父母将刚出生的我遗弃在垃圾堆旁。
一对捡垃圾的老夫妻将我抱回家。
“老头子,你看,这孩子怎么只有半个脑袋?像被切了一半的西瓜。”
“指定有病,扔了吧。”
“别啊,多好玩儿,还能跟我们做个伴。”
他们收养我,只是因为一时新鲜,没过多久就倦了,随手把我卖给了畸形马戏团。
我是一个畸形儿,且是神经管畸形中最为罕见的一种,大脑缺失,且头皮、颅盖骨也缺失,仅有基底核等由纤维结缔组织覆盖。
我的头颅像被人削掉了一半,你可以想象切了一半的西瓜,那就是我的样子。
这样的畸形人死亡率极高,而我,却活了下来。
我悲剧人生的第一站是畸形马戏团。
这里也是我与养父相识的地方。
马戏团, 表面上是表演马戏,实际上那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重头戏,是畸形人表演。
各种类型的畸形人在这里都能看到。
有脸上长满长毛的狮面人,有背上长着硬壳的乌龟人,有天生四条腿的人,还有长着两颗脑袋的双头人。
也有像我这样只有半个脑袋的,无脑人。
在这里,我们不是人,只是取悦观众为马戏团团长谋取暴利的工具。
每天,我们要被迫做各种诡异变态的训练和表演,其余的时间都被关在笼子里,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未来。
那个叫安娜的狮面人,脸上长满了长毛,像狮子一样,她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那天, 一个变态的客人,对安娜脸上长长的毛发很好奇,于是拿出了打火机,点燃了那些毛发。
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安娜疼的在地上打滚,嚎叫,可没人救她。
她被活活烧死。
事后,那客人只是扔给团长一叠厚厚的钞票,转身走了。
我们的命不值钱。
还有一次,一个香港老板带着小蜜,来到后台,那小蜜指着那个双头人说道:“他为什么会长出两个头?这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如果把其中一颗头砍掉,剩下的一颗头还会活吗?”
香港老板扔给团长,厚厚一叠钱,团长二话不说,拿斧头砍掉了双头人的一颗头。
很快,剩下的那一个脑袋就咽了气。
香港老板和小蜜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只要观众高兴,我们的命随时可以被拿去。
我感到深深的恐惧,开始想各种办法自杀。
但团长看得很紧,自杀不成还得被他狠揍一顿,几天不给饭吃。
在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绝望处境中,养父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光。
那天,他偷偷塞给我一颗棒棒糖。
那是我第一次尝到糖的味道,很甜。
有时他还会偷偷给我一瓶饮料,一根火腿,都是我没吃过的。
他对我说:“我有个儿子,如果还活着应该跟你一样大了。”
(3)
我开始关注他,他是马戏团的杂工,背有点驼,他们都叫他驼子。
我的精神状态开始好转,团长突发奇想,不再逼迫我做那些诡异变态的训练,而是开始让人教我读书,识字,算数。
他说一个没有脑子的人,却有文化,多么新奇,客人一定会喜欢。
但他没想到我是个天才。
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一发不可收拾。
仅仅用了两年,我吸收的知识已等同于高中甚至大学的水平。
在其他畸人只能笨拙地为观众表演算术、画画、唱歌,或者滑稽的跳来跳去时,我的侃侃而谈让观众大为惊讶,我能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种深奥的问题,甚至能用英语与他们交谈。
为此,我给马戏团团长赚了不少钱。
他奖励我一台笔记本电脑。
从此,我的世界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一台电脑可以知晓世界。
我似乎找到活着的意义。
但我终究没逃过厄运。
那天,一位中年贵妇带着她五岁的儿子来看马戏。
那个小男孩指着我说道:“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妈妈,我要你把他买回去给我当玩具。”
团长在中年贵妇面前卑微的像条狗。
“哪里用买?少爷要喜欢,我给你送到家里去,这个丑家伙不仅好玩,还能辅导少爷写作业呢,他是个奇葩的天才。”
当即,团长就亲自将我送到了中年贵妇家。
养父见我要被送走,十分焦急,他曾阻拦团长。
“团长,他能为你赚很多钱,还是别把他送走吧。”
团长一巴掌扇在养父脸上。
“一个杂工,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滚。”
后来才知道,那贵妇的丈夫身居要职,是马戏团的保护伞,团长当然要极力巴结。
不然人家一句话,整个马戏团都得完蛋。
我心中充满绝望。
我只是个玩具,没错,那小男孩会毫不客气的将颜料泼在我身上,用削尖的铅笔扎我的脸。
他还把一坨橡皮泥盖在我的脑袋上。
“嘿嘿,终于是一个完整的脑袋了。”
我日渐恐惧,担心哪天小男孩玩腻了,会毫不客气的将我扔进垃圾桶。
我觉得我离死不远了。
直到那天,我在小男孩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养父,他出现了。
为了我,他离开了马戏团,辗转应聘到小男孩家里做了花草修剪工。
于是,透过客厅硕大的玻璃窗,我常常能看到,拿着剪刀在花园里修剪花草的养父。
他也会经常看着我,对着我笑,仿佛在对我说,别怕,有我呢。
一颗恐惧的心终于安定了。
(4)
每天我们都能看到彼此,但我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
那天,小男孩突发奇想,拿了一把水果刀,说要削开我的头颅,看看里面有没有好玩儿的?
我的身体孱弱不堪,无法挣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正在修剪花草的养父,透过玻璃窗看到这一幕,发疯般的跑进来,拼命的推开小男孩。
砰的一声,小男孩的头,重重的磕在茶几上,水果刀掉在地上,血流了出来。
我和养父都懵了。
中年贵妇正好从二楼下来,看到这一幕,像一只饿狼一样扑过来,狠狠的抽打养父的脸。
“下贱的东西,敢推我儿子,我弄死你。”
小男孩已经死了。
养父脸色一狠,捡起地上的水果刀,狠狠刺进贵妇的心口。
贵妇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瘫倒在地上。
偏巧,贵妇的丈夫带着司机走进客厅,看到这一幕,他们惊呆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养父就冲了过去,一刀一个,干净利落。
随后他大口喘着气,扔掉水果刀,抱起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