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被通知去认尸的时候,他们正在全家聚餐。
我买了保险,家人和顾幸川都是受益人,我渴望钱能让他们记得我久一点。
在警局我妈哭的好伤心,不停地问能不能删掉顾幸川的名。
妈妈,我都死了,你真心爱我一次,就这一次都不行吗?
我叫孙燕。
今天是我头七。
不过很可惜除了我没人知道。
我飘回家的时候我妈正在抹眼泪,她表情发狠,骂我像骂仇人。
“我真是眼瞎养了个白眼狼。”
“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死在外边最好。”
“这么好的工作她说辞就辞,我一脖子吊死得了,家里竟然出了个这么野的贱货。”
弟弟正打着手游,或许是被母亲喋喋不休的咒骂烦到了。
“哎呀你有完没完,孙燕这么不知好歹,你管她干什么。”
说话分神,弟弟手一抖操控的角色输了。
我飘在他身边看见他为游戏人物输了心疼恼火的样子,突然很想笑。
如果他知道我死了,他也会为我心疼恼火吗。
笑着笑着我又想哭了,
我想告诉我妈恭喜你,你的愿望成真了,我真的死在外面了。
又想要是刚才我妈的眼泪是为我流的该多好。
像我这种活活疼死的鬼,头七这天得不到亲人真诚的眼泪,投胎也投不了。
我爸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人。
看见那个男人的一瞬间,身为鬼我都抑制不住涌上来的恶心感。
我爸笑哈哈的领那个男人进门,那个男人打个寒颤说屋里凉飕飕的啊。
我妈早就擦干眼泪迎上来,使唤弟弟去关窗户。
“山哥你可来了,等会可带我开黑。”
我看见一向反叛的弟弟老实巴交的关上窗户,还热络的给周山倒水。
倒吧倒吧,倒的烫烫的,最好烫烂他那张嘴。
可是没有。
我看见弟弟和周山别有意味的对上眼神,周山喝口水,夸弟弟越发懂事,夸我妈教育有方。
“唉,我这教育是彻底失败了。”
“王燕那死丫头不知道跑哪野去了,小周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妈一说到我就咬牙切齿,一转头面对周山便堆起笑脸。
“唉,可能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所以小燕不愿意接受我吧。”
周山叹口气,我爸妈紧张的不行,生怕看中的女婿跑了,一家人簇拥着周山吃饭,顺带把我当做口诛笔伐的对象。
我看见周山夹起鲜红的红烧肉,咀嚼的嘴挂着一层泛着腻的猪油。
我死死盯着周山,咽下去猪肉的喉咙连着他这个人都向外冒着臭气。
餐桌上所有人的嘴都在一张一合,我只觉得臭气熏天。
咀嚼的牙齿刺得我好疼。
周山是钢厂老板的儿子,我爸是在钢厂里干了四十年的“看仓库”的。
我第一次见他那么扬眉吐气,是两个月前的某天下班后。
那天学校临时开会,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爸已经自斟自饮喝的醉醺醺了。
“天大的好消息,我马上要当我们仓库的主任了。”
“燕燕咱家的好日子要来了,爸没白养你,没白养你。”
我从小就知道我爸有当官梦,可我当时还纳闷我爸都快退休的人了,怎么能被提拔。
可当他把周山领到我跟前,我才知道他的当官梦原来就是拿我去换。
见面那天我全场冷脸,气的我爸回家后冲我吹胡子瞪眼。
“那个周山连小学都没上完,工作都没有全靠他爸养着。”
“爸,你怎么能把我介绍给这种人?”
我的泪失禁体质导致我在质问的时候哭的稀里哗啦,可我爸只是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
我听到他又用他那故作高深的语气说“你不懂。”
就像曾经无数次听到的那样,就像强行逼我改掉高考志愿那天一样,无论我如何质问,他永远都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我,永远刷着手机视频,慢悠悠的告诉我“你不懂。”
没错,我确实不懂。
我不懂什么样的父亲才会喜欢欣赏自己女儿声嘶力竭的痛哭?
更不懂明明是一个毫无成就的中年老男人,为什么总在家人面前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子?
永远用不屑的的语气回答孩子的问题。
可我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在从小到大的驯化里,懦弱忍耐被父母活生生塞进我的骨头里。
每当我想反抗的时候,整个骨头就勒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虽然我嘴上没再和家人争辩,可我也没主动去见过高山,甚至连微信好友都是我妈偷偷拿我手机通过的。
我以为这件事拖一拖也就过去了。
可在我生日那天,王辰送了我一张电影票。
他悄悄塞给我,让我不要告诉爸妈,说我每天工作好辛苦一定要去放松放松。
那是我活到23岁第一次收到来自家人的生日礼物,以至于我都没有去想一向不喜欢我的弟弟,怎么会送我礼物。
小时候我也期盼过生日,尤其是听同班的小朋友说家里给买了香香软软的蛋糕。
可我的生日好像总是没人记得,我拉着我妈衣袖说我也要过生日,她拽开我的手,嫌弃我不懂事。
“你不知道上面有长辈,不能过生日啊。”
“你妈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过生日。”
当时我小小的,以为我妈说的是真的,再也没有提过要过生日。
可是弟弟出生后,每年我都能分到一块弟弟的蛋糕。
我当时好傻,泪眼朦胧的求我妈不要给弟弟过生日,说自己不想失去母亲。
可是我妈狠狠的打了我的头,嫌我说话晦气。
“你俩不一样。”
可是妈妈,哪不一样呢?
我们不都是你的孩子吗。
王辰骗了我。
高山拿我爸的工作威胁,又好言安慰我只是看场电影吃顿饭而已。
我忍着黑暗里他“不小心”摸到我腿上的手,反倒让他更变本加厉。
饭店包间里他点了一桌肉菜。
“你嫁给我就对了。”
“我就想找个你这样有文化的,到时候教教孩子,辅导班钱都省了。”
“结婚后给你换个更好的学校上班,我爸有的是关系。”
我一言不发,手里攥着的筷子快要掰断。
高山却突然翻了脸,骂了句脏话后把陶瓷的汤勺摔到我的脸上。
“你给老子摆哪门子架子。”
我懵了,直到高山拽住我的头发把我按在桌子上,我才惊慌的挣扎叫喊。
“别装了。”
“你弟弟都说了,你上学的时候就和男人搞对象,早就让人玩过了吧。”
我伸手挠他,他更用力拉扯我的头发,头皮快要裂开的痛苦迫使我仰起脸。
他沾满油腥的嘴凑上来,我用尽全力都推不开。
太恶心了。
有股说不出的味道穿透我的四肢百骸,我吐了。
“真倒胃口。”
高山护着衣服摔门而去,我却瘫在包间地上苦胆都要吐出来。
餐桌上凉透的肉菜黏糊糊结成红褐色肉块,仅仅是目光扫过,我好不容易压住的反胃感又席卷而来。
好难受,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了。
最初的异常。
是从我不吃猪肉开始的。
刚开始发现我在餐桌上只吃素菜的时候,我妈还很高兴。
现在的肉价好贵,虽然家里的开支是用我的工资,可我妈还是很乐意能多省一个人的肉钱。
“反正你这个年纪,吃肉只会长胖也不会长个。”
“吃菜好,减减肥,女孩苗条更好看。”
我无话可说,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父母和弟弟嘎吱嘎吱咀嚼的嘴。
那天夜里我做了梦。
客厅的吊顶上垂下来密密麻麻的血红肉块,好多看不清面容的人仰面张着大嘴,踮起脚啃食。
他们齐刷刷看向我,肉汁和血水滴滴答答从嘴角淌下来。
“快来啊。”
我听到他们呼喊我,是我最熟悉的家人的声音,可我却很害怕。
想要捂住眼睛的瞬间,我看到了自己手中握着的那块软乎乎的肉。
软乎乎的手感,和软乎乎的口感。
黑暗的梦境中我抬起头,那些人的面容闪闪烁烁,最后全定格成一张我最熟悉的,见过无数次的脸。
那是我的脸。
日日陷入噩梦中后,我不能再接受任何一块肉。
家里的冰箱,厨房的案板,发亮的刀具都散发出令我作呕的臭味。
我惊恐的意识到看到其他人咀嚼肉块时,我会涌上来疯狂的呕吐感,和想要撕烂他们嘴的欲望。
在我拿着馒头躲进房间的时候,我听到我的父母不满的声音。
“女孩子就是不行,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