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中了一种毒，会从头顶不断喷出精血所化而成的花瓣，直至精血耗尽而死。
解药是伏尘的信任。
【一】
雪下得又急促了些。
破庙里，青衫少年打了个寒战，搓了搓手掌，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他吸了吸鼻子，拿着秋水长剑拔了拔眼前的火堆，噼里啪啦的声响大了起来，时不时冒出些许火星子。
他心满意足，将剑扔在一旁。
长剑挂着的银铃铛猛地响起来，声音愈大，骇得少年脸色雪白。
有妖，且是个灵力高强的妖。
【二】
云初的目光好不容易从伏尘的一截瓷白脖颈处移开，她吞了吞口水，觍着脸请伏尘同她一起捉拿女魃，还怕伏尘拒绝，扯上了天下苍生。她的话语之诚恳，用心之良苦，委实把自己感动到了。
这厢伏尘却不为所动，他侧过脸，长眉入鬓，阖着的眼下一管挺直的鼻，微抿的唇上一抹艳丽的红，下颚线条利落，瞧着很不近人情：“山主抬举自己了，若非山主失职，女魃何以逃出云浮山？苍生何辜牵扯入此？恕伏尘有心无力。”
伏尘站起来，作逐客状：“来人，送客！”
话音未落，云初大惊，扑身上去，死死抱住伏尘的腿嚎哭，涕泪交加，如丧考妣。
伏尘有洁癖，他黑着脸，手指抵着云初的额头，生怕她蹭在衣裳上，腿暗自蓄力，直待一脚踹出去。
云初恍若察觉到他的想法，忙伸手搂住伏尘的腰，往上爬了几步。
侍人立在一旁惶恐无措。
伏尘只恨脸皮不够厚，磨着后槽牙，无奈答应了她。
云初瞬间变脸，喜笑颜开，眯眯眼笑得一脸纯良，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大善人。伏尘的脸眼见着又黑了几个度，暮春和煦的天里仿佛刮过一股砥骨寒意的风，侍人浑身颤了颤。云初见好就收，忙不迭告辞，尽兴而归。
侍人噤若寒蝉，同情似的偷偷瞟了一眼国师冰寒的神色，国师的唇抿成一线，可见是气坏了。
只知云浮山山主孟浪爱美色，却不知如此地厚颜无耻。
简直……臭不要脸。
云初第二日笑眯眯地又登了门，神色莫测地盯了一阵伏尘的领口，嘴角的一边上挑，眼中露出邪魅的光，让奉茶的侍人腿一软，哆哆嗦嗦地拎着茶壶退下。
伏尘虽说是个瞎子，但多年修行下来，天眼自开，视物不碍事。被云初的神情冷不防惊了惊，接着心火燎原，发作的前一瞬，云初笑眯眯地开了口。
女魃是远古神明皇帝之女，涿鹿之战后，染上了人间秽气，被安置于赤水之北，数百年前，不知何故，神性丧失，狂性大发，为祸苍生，幸得一位仙人封印在云浮山，不久前，女魃破了阵法，逃走了。
伏尘已有不耐之色，云初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女魃所染的人间秽气是情爱，数百年前，她是为了她的心上人才失了神志，”云初站起身，敛衽正色，恭恭敬敬地一拜，“请国师容许在下入摘星阁。”
摘星阁高于百尺，置身于顶层，星汉皆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故有此名。摘星阁内置星辰万千，可根据星轨之术推算出人的前世今生。
伏尘点了点头，又摇头：“星轨之术繁杂，伏尘愿代劳，山主可跟随我前去。”
云初松了一口气，阴谋得逞似的嘚瑟道：“求之不得，那就劳烦国师大人了。”
尾音迤逦，十分贱兮兮。
伏尘：“……”
臭不要脸！
【三】
一晚上相安无事。
天光熹微，从破庙的门缝里透进来，剑柄缚着的银铃还在响个不停，少年垮了清俊的脸，眼下两袋青紫，他打了个哈欠。
镇妖铃莫不是坏了？
他想，拿过长剑，正要查看一番，只听耳畔一阵沙沙声，似有物体迅速爬过，眼前一花，“砰”的一声，后脑勺狠狠地撞击在石砖上。
少年痛得龇牙咧嘴，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掐着他脖子的人。
是个穿着碧色罗裙的漂亮姑娘，姑娘的发带垂下来，恰好落在少年的鼻端。逗得少年痒痒，忍不住一个喷嚏，喷了姑娘一脸。姑娘板着脸，冷声道：“你扰了我困觉，该死！”
少年听到，镇妖铃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朝阳初升，眼前的姑娘碧色眼眸渗入了金色，仿佛日光下泛着点点粼光的湖，光华流转。
他眨了眨眼，手抚上姑娘的侧脸，嬉皮笑脸：“神仙姐姐，我中意你。”
姑娘冷笑一声，手上用了劲：“臭不要脸。”
【四】
脚踏上去，如镜的地面泛起层层涟漪，将星子打碎成点点莹光。云初抬起头，只见星辰罗布，光怪陆离，不时有流星曳尾划过。
伏尘盘膝而坐，随着他手指的划动，星辰次第而亮，云初兴致勃勃，抓过一枚不太亮堂的星子藏入袖中。
她看了一眼恍若无知无觉的伏尘，叹了叹气，怂了，将星子放回原位。
踩着涟漪，宛如步步生莲，她哼着轻快的歌谣，穿过结界，入眼之处即是万家灯火，竟让星河也为之失色。
“翼州周家长吉。”草木清新的气味飘来，伏尘的脸色有点苍白。
云初踮起脚尖，凑近伏尘，微凉指尖轻触他眼睑，他的眼睫在她手指上动了动，这痒就一直蔓延入心。
伏尘一直紧绷着，他的手指因太用力握着剑而泛白，尽管他在抑制，但杀意还是一点一滴地泄露。
瓣瓣绯色花瓣从云初的头顶飘落，她眯眯眼，碧色眼眸中俱是情思，她的手指滑至伏尘的下巴，然后微微一挑：“国师大人，我愿亲手奉上这锦绣山河，只为求得君一笑。”
伏尘：“……”
他一手推开拿衣袖擦嘴角涎水的云初，嘲讽道：“陛下最忌讳有人觊觎他的江山，若是让他听到风声，山主您这脑袋就别想要了。”
云初撇嘴，指尖滑腻凉润的触感犹在，她拿到鼻端一嗅，十足流氓，让伏尘一脚踹下了摘星阁。
不解风情。
她如是想，嘴角上挑，下坠的过程中她的长发同衣衫共舞，她大声喊：“国师大人，我中意你。”
国师大人没回应，只是一柄长剑自云霄而下，直欲取她头颅。
杀意森然。
云初抱头就跑。
他们二人即日启程前往翼州，云初借口飞剑伤了她根本，一顿耍赖打浑后，伏尘铁青着脸，带上了她。云初抱着伏尘的小腿坐在剑的后端，云涛滚滚，山河自她脚下不断略过，日月在他们身后交替升起又落下。
云初打了个哈欠，半睡半醒间，被伏尘揪着后领扔下来。
她不满地嘟囔着辣手摧花，瞧见伏尘的脸色，忙一脸乖顺地住了口。
周长吉是翼州出了名的浪荡子，将花楼当家住，云初很快就打听到了这位纨绔的所在。她隔着窗瞥见屏风印出来的纠缠虚影，她回头瞥了一眼伏尘，果真脸红了。
旖旎声响回荡在耳畔，云初戏谑地往伏尘耳垂上吹气，如愿以偿地看到他窘迫的神情，还未来得及调侃几句，就被伏尘当心一掌打得飞入室内，就着屏风滚作一团。
惊了一室春光，野鸳鸯衣衫不整地同云初面面相觑。
云初咽下喉间的血，一脸深沉道：“周长吉，本仙是来救你性命的。”
云初告诉那位目泛桃花的公子哥，他前世的仇人要来寻他的命了。周长吉狐疑地看着一脸真诚的云初，目光移到抱剑而立的伏尘身上，伏尘手指按在剑身上，冷光一闪，长剑弹出剑鞘一寸，周长吉猛地打了个哆嗦。
他恭恭敬敬地请他们二人入府，对外只宣称是游侠儿。
云初好奇周长吉是怎么认出伏尘来的，磨了几天，伏尘不耐烦地解释，他的剑是由龙骨锻炼而成，质地如玉。
云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伏尘没再搭理她，于藏书阁中手执泛黄古卷，如玉手指摩挲着书页，日光里点点浮尘跳跃，云初也装模作样地拿了一本看，其实看着伏尘快要流涎水了。
日影一点一点地拉长，周围散下血色的光影，直至奴仆点起了灯，伏尘放好书卷，偏头看向云初。
他弯腰接近云初，她的气息和缓而匀长，想必是睡着了。
手指覆上云初的眼睛，如嗅一朵初生的蔷薇一般温柔，指尖晕出光影，作势就要挖下去——又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