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起被丢在地上的奏折,“皇上要废后?”
“怎么会?”他扯过一本书在桌面上铺开,底下露出明黄色的一角。
我把奏折整理好放到他的桌边,“什么时候下旨?”我大喜过望地问。
皇上执朱笔的手猛地一抖,墨滴在纸上晕开。
第一章
宫宴开始,我坐在皇上身侧,皇后还是没废成。我含着笑打量底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臣子们。呈奏折的大臣胡子都气歪了,还是一脸正气,一副好似我玷污了那个位置的样子。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谁稀罕一样。
李贵嫔就在这时候赤着脚和歌而舞,腰肢柔软,那妩媚的神情都叫我移不开眼。
我偏头看向身边的人,帝后和睦之景怕是要结束了。
一曲毕,皇上给我递了个眼神,起身给穿着单薄的李贵嫔披上自己的大氅,抱起李贵嫔,一句话都没留就离开,环佩碰撞声打乱了乐曲。
这时候写奏折的人都没了声音,只剩下惶恐。
皇上走后,我沉声道:“平身,众爱卿请便。”乐声起,又是一派祥和。
元和五年中秋宴的后半段主位上只我一人,与大臣们共饮。
一个宫女来传话:“皇上今日在李贵嫔宫里,娘娘早歇息。”
听她声音轻颤,我叹了口气,把声音放柔:“本宫知道了。”
等夜巡的人过去,我抱着酒坛在凉亭坐下,酒香在月光下弥漫。
我正陷在独酌的陶醉中,靡靡之音随风传来。这个凉亭靠近李贵嫔的宫殿,不知道是我位置没找好,还是皇上太有雅兴。
我朝凤栖宫走去,脚步有些虚浮,一阵眩晕我下意识扶住墙,宫墙独有的冰冷感从手掌传到身上。
“娘娘小心。”一只宽大的手托住我的手肘,入目的是一袭黑衣,绣着银线云纹,在月光中朦胧。
被人发现皇后醉酒要怎么办呢,对策还没想到,头已经转过去。
这人的眼睛生得漂亮,干净的一眼望到底。我眉目轻挑,宫里有这样的眼睛可不多见。
宫道上有声音传来,我拉着他躲到暗处。
“皇上初一和十五都不去皇后宫里,凤栖宫早早就关了宫门。不是说帝后向来恩爱……”
“嘘,你是刚进宫的吧,慢慢就知道了,皇后娘娘的母家都,我们也别多说了。”那个宫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两个小姑娘都噤了声。
等她们过去,我恍然发觉手心的触感有些奇怪,赶忙松开捂着他嘴巴的手,目光落在他浅红的薄唇,还挺软的。
“送本宫回去吧。”“是。”他恭敬地垂下头,“今日之事不准传出去。”“是。”他好似抬了一下头,明亮如星的眼眸一闪而过。
我留下他,“陪本宫喝一杯吧,今日原是阖家团圆。”我扯了个笑,笑得很苦涩。
他的眼神里好像有可怜,我堂堂后宫之主,他可怜我,我能同意吗,肯定不能。
我凑近他,他往后撤面上不自然地低下头。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我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侧。
这姿势有点微妙,我大度地说:“算了,本宫今日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见我坐回原处,他舒了口气,“娘娘,卑职该走了。”
我胳膊支在石桌上,抱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眼睛真好看,很像一个人。”
我隐约听到他说:“像谁?”
宫女服侍我更衣完,有丝丝桂花香飘进屋子。
我推开门,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身上。我半眯着眼,昨晚的画面浮在眼前,看不真切。
那个侍卫跪在宫门口,见我走过来,俯下身子低声说:“参见皇后娘娘,卑职昨夜……”
“起来吧,别跪着了。”他犹豫一下,在我坚决的目光下缓缓站起,秋风拂过,他的发丝贴着面颊。
“叫什么名字?”我上前一步伸手撩开他额角的发丝。他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慌忙垂头,往后退了一步。
“属下齐峰。”
我恍惚一下,从前还未坐上帝位的贺遥山也有双这样的眼睛。
“以后就在凤栖宫任职吧。”我的手下移,整理一下他的衣领,他的脸微微泛红,略显拘谨。
我翘起嘴角,绽开一抹妩媚多情的笑。
“皇上驾到——”贺遥山穿着朝服,眸子深邃叫人看不清情绪。
我眼皮一撩,站着没有行礼。
我眼波流转浅笑吟吟,凑到贺遥山面前。“这个人留在凤栖宫守宫门,皇上觉得可好?”
贺遥山面上冷若冰霜,我盈着笑不动声色道:“抬起头来,给皇上看看。”
齐峰垂眸抬头,眼睛的光彩没露出半分。
“你现在来做什么呀。”我转身向里
“朕还不能来了?”贺遥山气急败坏,对宫人们说:“今日之事,谁都不准说出去。”声音里是强压着的怒气。
我提起裙摆快步走回寝室,砰的一声,雕花木门横亘在我和他面前。这后宫,敢这般对他的人,恐怕只有我一个,不知道我哪来的底气。
我想到第一次和贺遇山有交集时,我早就习惯了那样的日子,甚至以为一辈子都会是那样。
第二章
我小娘离开的第十年,那些年间我深刻地理解,我和长姐是不同的,她是丞相的掌上明珠,我是无人问津的草芥。
我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皇子会到丞相府的后院,丞相府下人们住的地方。
那年长姐和太子定亲,贺遥山与太子到丞相府送彩礼和嫁衣。
晌午,我去厨房拿吃食,厨娘又是一脸不耐烦,让我去挑。能挑什么呢,肉啊鱼啊的,是给老爷夫人吃的。
窝头、青菜也总能吃饱,偶尔会有些味道不错的剩菜。
我拿了两个窝头准备离开,厨娘抓着我的胳膊,狠狠地丢到门外。我跌坐在地上,洗菜水和土混在一起,泥浆浸湿衣裙。
春寒料峭,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窝头掉到地上滚满泥泞。
厨娘站在台阶上大喊,说我偷了一只烧鸡。我看到了烧鸡藏在灶台底下。
“人之谤我也,与其能辩,不如能容。”我默念书上话,捡起窝头,在身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抹了抹,缄口不言。
下人们被她的叫喊声吸引,围了过来,厨娘满脸通红,说话时身上的肥肉也跟着颤抖。她一把抢走了我刚擦干净的窝头,力气真大,连带着我也从地上拔起来,摔在围观人的脚边。
有双华贵的靴,立在我面前。
一只手,白皙、有力,伸向我,那双手将我扶起。
视线交汇一瞬,方才虚焦的画面渐渐清晰。贺遥山微低着头,看向我的眸子里,有我很少会看到的东西。
像风雨初霁的艳阳,像岁暮天寒的炭火,我慌乱地错开眼。“多谢。”
他站在我面前,长身玉立挡住了瞄准我的恶意。
府里管家来寻人,“安王殿下,您怎么到这来了,叫老奴好找。”
“二、二小姐。”这个称呼对我和对管家都太陌生了。
他依然是不凡,亦无人敢造次。就这样,我怀里抱着一只烧鸡,他执意送我回去。
厨房和小院各在相府的一角,那天的路显得格外漫长。我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我下意识抱紧烧鸡,它是热的,我被风吹是冷的。
他落后半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我身上。
上面残存他的体温,一股厚重又清爽的香气将我包裹。
披风拖在地上,我很不好意思地看着泥土粘在上面。
“无妨,回去洗一下就好。”贺遥山笑了一下,眸子有光亮流动。他的眼睛真好看,我在心里想。
我记得管家的威胁的眼神,也不想让他看到那棵长不高的桂花树。
我在院门站定,堵住他向里张望的视线。我俯身行礼,轻声说:“谢过王爷,小女洗好后送还,王爷的府邸在?”
我说完就愣了,安王自是住在王府的。
他又笑了,嘴角扬起明媚的笑容,“过段时间我来取,多谢二小姐。”
听到这个称呼,我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
不知道贺遥山在丞相面前说了什么,丞相居然破天荒的来后院看我。说了些让我别忘礼仪规矩怠慢了王爷。
临走前,细细打量我慨叹道:“清乐纤细柔软,身形像极了荷衣,就是眉眼太冷。”他蹙着眉,怨我不如娘亲温润。
我小娘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歌女,丞相给她取名为荷衣。她入府比夫人早,但只能是个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