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的目光只落在那串粗重的铁链上，双目中染上一丝兴味：“孤特意给你多加了一条铁链。”
“你把我抓回来的？”我望着少年泛着森然冷意的双眸，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什么？就为了报复我五年前那次逃走了？”
“是，”少年嬴政发狠般地走近我，“为什么？为什么孤要被父亲抛弃，被母亲背叛，连你这一个小小奴仆也能随意地离开？”
就在我神智涣散之时，我感觉落在自已身上的棍棒停了下来，耳边的嗡鸣声中混杂着众人请安的声音。我感觉到眼前有重影闪过。
靠着最后顽强的求生意志，我伸出手紧紧攥住了身旁之人的衣袍下摆，红色的血渍从手掌处沾染到那人的玄袍上，隐于无痕，滴滴红蜡落在地面上显了形。
“救..救我.....”我嗓音嘶哑，双腿用力想要爬向他，却只是徒劳。旁边的众人见状连忙上前来，无数只手掌企图将我按回地狱深渊。
“救救我...”我无声地嘶吼着，柔软的布料从我的手心中蓦地抽离，我抬头望去，只望进一双波澜不惊、幽深暗沉的星眸。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垂下眼睫瞥了我一眼。
我放弃了挣扎，如一条长时间搁浅在岸的鱼，渐渐停止了摆动。原本正欲离开的少年帝王倏地停下了脚步，“慢着。”
他折返回来，居高临下地仔细观察着我的面容，狭长的眼眸里一片幽深，像常年不化的寒潭，又像深不见底的深渊。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我的眼睫忍不住地颤动着。“告诉吕丞相，孤带走她了。”
后来我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牢房里，四周昏暗潮湿，身体下却铺了一层玄色的外袍，我伸手摸了摸，上面已经全是干涸的血痂。而自己的伤口显然被处理过。
我想要站起身，拱腰用力的时候却感到右脚踝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我双眼一黑又坐在了地上，听到了锁链落地碰撞的声音。
我侧过头去看那一只受伤的脚踝。黑黄的皮肤上一道道交错纵横的纹路清晰可见，到处都是蹭出的皮，脚踝骨像一根尖锐无比的刺，彷佛要刺破那细薄无比的皮肤。
黝黑的铁链与苍白干瘦的脚踝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少年的身影逐渐清晰。他在门前站定，透过铁杆低头和我对望。
少年这几年的身高窜的极快，有了史书上记载的雏形。
“是你让吕不韦找我回来的？”虽是疑问句，语气却笃定。我还是感到无比的震惊，自己到底哪点值得嬴政记了五年？
嬴政似乎毫不在意我对他的不敬，示意旁边的人打开门，款步走了进来，却不回答，也不看我，目光只落在那串粗重的铁链上，森然的双目中透着一丝兴味：“孤特意给你多加了一条铁链。”
我不意惹他不快，却实在是对他的一系列行为感到气愤，让吕不韦找回我，差点乱棍打死我，现在又把我关牢里。因此没有说话。
他随之在我面前蹲下，猛然拉过我的手腕，迫使我面对他，双目沉沉地盯着我。我们之间的距离被他的这个举动猛地拉近，简直算得上是鼻息交加。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当初流落在外颠沛流离的稚子成长为一个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帝王，也足以让当初瘦骨嶙峋的幼童成长为一个宽肩窄腰、身材高挑的少年。
这还是回来后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他，我的眼神从他光滑的下巴移到紧闭的薄唇，再落到挺直的鼻根，最后迎上那一双眼眸。
那双眼睛，让人见之不忘。他的眉目冷峭，眼型却是天生的内勾外翘的含情眼，睫毛纤长茂密，琥珀色的清冽寒眸倒映出一个女子的剪影。
泛着玉莹光泽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他低低地笑着，眼神却令人不寒而栗，“你知道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像是被他的眼神烫到了，我猛地移开了眼神。
“奴婢不知。”
来自未来千古一帝的气势让我重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我低下了头，感觉一道视线落在上面，好似千金，重重地压迫着我的脖颈。
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后，嬴政放开了手，缓缓地起身，玄色的衣袍随之垂落。
他的语气嘲弄，姿态充满了不可言喻的居高临下的气势，玄色衣袍完美地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和劲瘦的腰身。
“就是九岁那年让你逃走了。”
“奴婢不懂，奴婢究竟有什么让王上念念不忘？”面对当年羸弱的幼童我可以生出怜惜之情，甚至盖过对等级的惧怕，但面对如今这个阴晴不定韬光养晦的少年帝王，我感受到的只有恐惧和战栗。
几年前，我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穿越成了赵姬和赵政在赵国四处逃亡时的一个奴仆。
我也想过从赵姬那偷来自己的卖身契，从此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生活。毕竟现在的母子二人为了逃避各处的追杀是真的狼狈。
但当那一抹瘦小的身影出现时我的心思有一瞬间的摇晃。我才恍惚记起原来史书上那位冷酷残暴的始皇帝幼年时竟是这样的可怜。
一头枯黄干燥的头发显然是被主人打理过，整齐地披散在瘦骨嶙峋的肩膀上，露出的脖颈与手腕脚腕的骨头仿若清晰可见。脸上更是没有一点肉，脸色蜡黄，独有那一双眼睛始终炯炯有神。
那又怎么样？反正他马上就要回秦朝，等他爹一死，他就继承王位，开启他的统一霸业了。他往后的日子好着呢。
我安慰着自己，眼睛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再放在他的身上。
“十六，”赵姬悠悠唤道。我抬头看向她，那位让后世谈论无数的女人，即使奔劳的尘土沾染了她的衣摆也依旧无法遮掩她美艳的容貌。此时哪怕身着粗布麻衣，也无法遮蔽她婀娜的身姿。
真不愧是令异人子楚一见钟情的女人。我感叹道。
“奴婢在。”我屈膝向前回应着。该死的奴隶制度。我内心啐骂着。
“你去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墨家商行。”
我应声退下，转身偷望一眼，看见赵姬满脸嫌弃的啃着包里仅剩的一块饼，而旁边的身影仍是一声不吭。
我紧紧蹙了眉头。转头快步离开了。
我在这片地区转了好几圈，因为初来乍到，因此找到墨家商行废了些时间。
我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往回走，心里念叨着子楚赶紧来接这两人吧，我还能跟着过的起码比现在好，又突然想到历史上嬴政是在九岁被接回去的，又不抱希望了，那小孩看着最大只有七八岁，我还是偷走卖身契后赶紧走吧。
回去告诉了赵姬这个消息后，她明显变得兴高采烈起来，风风火火地从包裹里拿出自己漂亮的衣服和首饰，招呼着我给她烧热水。
我盯着包裹中露出来的一角木简，心中打起了激烈的算盘，恍惚地应下后，低着头按捺住自己的兴奋往外走。
我端着一盆热水进了屋，把它放在桌上，目光瞟着那扔在一旁的麻衣，没有立马退下，正在换衣服的赵姬察觉到，沉声问我为何不退下？
我假装恳求能不能把那件麻衣赏赐给我，顺手拿走了包裹里的竹简。
退出来关上门，我走到远处，借着月光看见上面模模糊糊的“十六”的字样，激动地简直要蹦起来。
我把竹简小心翼翼地收到怀里，瞅了瞅四周，准备连夜逃走，赵姬明显是找到了可以依附之处，在这时逃走，她也不会太过追究。
没想到，刚准备走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声稚嫩却让我浑身一震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我僵硬着转身，果然是赵政。
“公子？”我唤道。努力觑着幼童隐在黑暗中的神色，不知为何，这时的他还不是之后一统天下的天下之主，羸弱的身躯尚且不能扛起一袋米，却给了我巨大的压迫感。
我和他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对视着，两声咕噜咕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却带来了无尽的尴尬，我的脸一下子爆红，低头不敢再看他，最终还是他神色如常的说了句：“我饿了。”我才放松下自己全身的肌肉，惊觉自己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