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赵元澈。
他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他要我知礼识趣,我便成了京城中最出名的女人。
他要我爱上别人,那我便全心全意侍奉在那人身边,忠贞不渝。
赵元澈,我全按你说的做了。
你还想要什么?
我捧着他的脸:「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去呢?摄政王义妹?废太子的遗孀?」
摄政王赵元澈今日大婚。
新郎官十里红妆迎接左相府里的大小姐。
红袍簪花,打马过长街,好不风光热闹。
我独身一人,身着素衣,祭奠我三年前逝去的夫君。
「小姐,摄政王有请。」
夜间,本该和新娶的佳人共度洞房花烛夜的摄政王居然出现在我的赌坊里。
推开房门,赵元澈坐在灯下,翻看着我留在桌上的账本。
「王爷好雅兴,不去陪王妃,倒是来我这里对账簿。」
赵元澈抬头看我,他本就深沉的眸色在烛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像是含了一潭静水,把那些风起云涌都掩埋在深处。素白的面容添了几分绯色,看起来倒是个人畜无害的俊郎君。
灯下看美人,果然不错。
「你在吃醋吗?」
他眼底含笑,像是春风吹落数片桃花,轻柔又荡漾。
「我只是为左相家大小姐不值罢了。」
我知道这个男人这幅好皮囊下藏着的狠毒心思,捡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
左相家的小姐倾慕摄政王,这是全京城人都知晓的事情。如今二人喜结良缘,不失为一段佳话。当然,左相小姐闺阁之中小女儿的情思如何传满京城,这其中也少不了赵元澈的运作。
我和那小姐见过几面。是个好姑娘,可惜眼瞎看上了赵元澈。
「今日,你怎的不来观礼?」
赵元澈轻轻拥着我,耳鬓厮磨间,问出这个问题。
我捧着他的脸:「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去呢?摄政王义妹?废太子的遗孀?」
“更何况……今日还是我亡夫的忌日”
赵元澈不再言语,抱起我走向榻边。
「别提那了……你还是适合得穿艳丽些……」
我很难定义我和赵元澈之间的关系。我们就像是一团乱麻,彼此纠缠,彼此痛恨,剪不断,理还乱。
红烛摇曳间,我想起从前。
从前的我,对赵元澈可以说的上是言听计从。哦,那时,我还称呼他为,莫然。
我是赵元澈买回家的义妹,是他手里好使的一把刀。
我曾经也是有家的。
我的父亲早逝,家中只有母亲苦苦支撑。
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我娘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大美人。
自记事起,就有不少人在念叨我娘,他们总是在说我娘如何风流不知羞。
三个孩子不知道都是和几个野男人厮混留下来的种。
这些风言风语,从小到大,我不知听了多少去。
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我记得我爹,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总是喜欢抱着我,给我念诗讲故事。
他说起从前,是他对不住我娘,把她从一个读书识字的娇俏女郎,硬生生拖累成山野村妇。每到这时,爹爹都会红了眼眶。
后来,爹爹的身体愈发不好了。
用的药一日胜过一日多。为了不再给家里添负担,他寻了一个夜晚,自己悄悄吊死了。
娘跪在爹的灵位前哭了三日,从此落下了眼疾。
我们姐弟三人,陪着我娘一点点振作起来。
我讨厌那些说风凉话的人,但凡他们聚在我们破败的家门前,我和弟弟随风一定会把他们赶跑。我们回家向娘邀功,娘总是慈爱地摸着我们的头,眼里满是我当时看不懂的悲伤。
我们家生活的一直很清苦。
随风很聪明,村里的先生说他要是好好读书,定能考个功名回来。
娘听了这话高兴得一夜没睡。
姐姐告诉我,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个功名,能衣锦还乡。
可惜他身子实在不好,早早走了。
供养随风进城读书考学,成了娘最大的盼头。我和姐姐也为此每日下地干活,任劳任怨。
如此三四年,生活也算平静。
可惜好景不长,我唯一的姐姐被来视察的张员外看上了,抢了回家做妾。
他人只是感慨,穷人家的女儿,长得好看便是命苦。
我们一家人的血泪,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娘无法接受姐姐被抢去的事实,一病不起。随风去了城里要和张员外要个说法,我留在家里照顾娘。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我从山上砍了柴火回家,手里还提着拾到撞死的野兔。
回家的路上我很兴奋,一只野兔,能给娘煮了沾沾荤气。
也许随风带着姐姐回来,这就是我们的团圆饭。
推开门,我只看见一团血肉,那是随风的身体,他被打死了。
我的弟弟,聪慧过人的随风,就那样被张员外家的恶仆打死了,他还那么年幼。
娘佝偻着身子抱着随风,她已经哭不出声音了。
娘看见了我,声音嘶哑:
「二囡,随风没了,大囡也没了……」
被掳走的姐姐不愿委身于人,那张员外就百般折磨她。姐姐找准机会,一头撞死在石柱上。
娘没能撑过那个晚上,她紧紧抱着弟弟的尸体,死不瞑目。
一天之间,我所有的家人都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
「怎的哭了,弄疼你了吗?」
有人轻轻为我拭去泪水,是赵元澈,语调温柔,像是情人间私语。
「……」
他此刻的眼神像是一潭春水,里面有足以溺死我的暖意。
我偏过头,胸口仍然酸涩,那股绝望似乎还堵在心头,挥散不去。
“没什么。”
现在早已今非昔比,有些话,已经不能和赵元澈说了。
「雪回,你说过,是不会对我撒谎的。」
赵元澈不依不饶,这让我有点烦躁。他怎的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的。
「王爷,夜深了,您该回去了。」
我闭上眼睛,赵元澈沉默半晌,也许走了,也许没有,我沉沉睡去。
我悠悠醒来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身上酸疼得厉害,昨夜榻上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流缘。」
我轻声唤道。
流缘推门而入,今日他梳了高马尾,一袭劲装,英姿飒爽,衬得他的身形愈发挺拔。
美色当前,让我不爽的心情也好上了几分。
「服侍我穿衣。」
我招招手,流缘拿来了我的衣裙,今日这套格外艳丽。
他为我穿衣的动作麻利又轻柔,只是今日格外沉默。
有点不对劲,流缘是我身边人,他的情绪变动逃不开我的感知。
「怎么了?」
我牵起他的手,细细摩挲着。
常年执剑的手上遍布老茧,摸着有点硌,但……
流缘的耳廓微微发红,能调戏到美人,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要对我说实话哦。不然……」
我状似威胁地咬了一下流缘的手指,这下流缘红的可不止是耳廓了。
他继续用另一只手为我整理衣衫,拂过肩头,手指在红肿处停留,有点疼。
嘶,狗男人赵元澈,就会咬人。
「主人,您可以不用见他的。」
流缘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啊,是吃醋了啊……
我摸摸他的头,把他的整洁的发型弄得凌乱了些。
「乖,和我最亲近的不还是你吗?」
我抱住了他,他身量高大,我抱得有些吃力。
他的眉眼这才舒展开。
这男人,也忒好哄了些。
「好了。」
流缘为我挽了一个发髻。
我看向镜子里的女人,容颜昳丽,眉目流转间,俱是风情。
可惜,内里是烂透了的。
赵元澈大婚,四邦来贺。
这几日的京城很是热闹,我着金玉坊也小小地沾了点光,生意比往日好上了很多。
“你,是,莫雪回吗?”
面前这个俊俏的凉族人用着生疏的汉话一字一句地问着我。
“我,叫,耶珈,来这里,是为了见你。”
耶珈?我听过这个名字,是凉族的小王子,身份尊贵,地位不凡。
“哦?”
那小王子磕磕绊绊地继续说着:
“他们都说,你是这个京都最有名的女人,我想来看看,他们说的对不对。”
我含笑学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现在你见到了这个京都最有名的女人,感觉怎么样?”
耶珈涨红了脸:
“你身上的气质很独特,我见过的女人,没有像你这样的。”
“那你满意吗?”
他嗫嚅了几句,大概是北凉话,我听不大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