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死在了一个雨夜。
而她的夫君却只是冷漠地说:“妃嫔自戕乃是大罪。”
昨日琴瑟和鸣,今日便相见如仇敌。
当真是君心难测。
那红墙吃人。
姑母后便轮到了我。
可这却是我费尽心思求来的。
姑母的遗体被送到了青山寺的悬崖下。
这里多飞鸟虫蛇,这是要她死后也不得安宁。
皇帝说这是她的遗愿。
我在姑母死后的第二天就进了宫。
离家前父亲对我说我们世家女子的宿命本该如此。
享受了家族荣耀,就该做出牺牲。
皇帝本性多疑,对武将世家更是多有提防。
从前是姑母,现在轮到了我。
我们没得选。
临行前小娘拉着我的手仔细嘱咐。
她不求我盛宠不倦,只消平安一生。
不争不抢不显,若有罪,祸不临于家族。
这些话,我听在耳中不曾放在心上。
毕竟,我可是废了好些个心思才将这宫妃娘娘拿在了手中。
我进宫的第二天皇帝便召见了我。
他摩梭着我的脸颊,嘴里念念有词。
“像啊,真像,如卿是你回来了吗?”
“朕就知道,你舍不得,你原谅朕了是吗?”
如卿是姑母的小名。
这皇帝还当真是奇怪。
姑母在世时,他不理不睬,由着后宫宠妃欺负她。
人走了,倒是一腔深情。
上次见到姑母时,还是一年前的除夕晚宴。
那时,姑母的右手厚厚的包扎着,我问其缘由,她也只是苦笑一番。
只道再不能教我骑射。
可明明姑母才是我们这武将世家最优秀的女郎。
她那么鲜活一个人却也被这吃人的魔窟折磨到满眼疲态。
坊间皆言,帝后和鸣乃国之大幸。
皇后西去,陛下伤心至极,独独一人思默良久。
可事实是姑母尸骨未寒他就迫不及待把我接进了宫。
只可怜姑母死后还要被着狗皇帝利用,向天下人展示他这个皇帝宅心仁厚,顾念旧情。
我当真为她不值。
狗皇帝领着酒壶一饮而尽。
“咳咳咳……”
他喝的太急,呛到了自己,口中的酒咳出了大半,身子早已不听使唤地向后倒了去。
“哎哎哎,皇上,您别躺下啊。”
我急忙伸手想要扶着他,可惜晚了一步。
这屋只我们两人,他死了算谁的啊。
我试着探了探狗皇帝的鼻息。
幸好,他只是吃醉了,睡了过去。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狗皇帝抬到了床边。
他仍在念叨着姑母的名字。
一句一句如卿传入耳中,倒是惹了我不快。
我四下张望,确定再无眼线后,狠狠踹了他几脚。
这狗皇帝不配提起姑母。
姑母突然自尽,就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他倒是吃喝睡觉都不耽误了。
狗皇帝占了床,我只得趴在秋风美人塌上将就了一晚。
窗外春雷作响,恰如姑母去世的那一晚。
她去世之前,托心腹给我送了一封信。
信中无他,只一张白纸。
而那送信人临走前向我说了一串人名。
只是我还未摸清其中门道,送信人便随着姑母一同去了。
为此,我想尽办法入了宫。
那些伤害过姑母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
第二日醒来之时,狗皇帝已然醒了酒。
他又变回九五至尊的那副清冷模样。
他站在一副古画前出了神。
这幅画是姑母未出阁时机缘巧合下得一位云游画师所作。
那时的姑母有着自己的一番天地。
她一袭红装敢于儿郎战于校场,花灯诗会更是从无敌手。
只可惜,她终是败给了家族责任,嫁入了皇室。
半晌,皇帝回过神来。
他带有试探性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你就是郑家的小女儿,郑青姝?”
他的语气令我浑身一颤。
上位者终究与常人不同。
我忙跪下,向他磕了个头。
“是。”
在皇帝与父亲眼中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庶女。
我应不曾见过这种场面,也不似家中兄弟姐妹那般机灵。
只晓得伴君如伴虎,不能惹了皇帝生气。
“抬起头来。”
我是应该软弱的。
冷冷的目光打在我的身上,我缓缓抬头,皇帝却又背过身不愿再看见我。
他摆了摆手,派了小太监送我回宫。
我被安置在了椿夕殿,与姑母寝宫只一墙之隔。
伺候我的宫女太监也都是姑母留下的老人。
苏嬷嬷强忍着眼泪给我梳洗打扮了一番。
她不言语,可我知道,她是想念姑母了。
怪只怪我与姑母容貌有八成像。
我们郑家这一辈唯我一人有此殊荣。
苏嬷嬷为我插上最后一只钗,她的眼泪落在了我的手背。
“小小姐,该去给贵妃请安了。”
贵妇苏明月是苏相的嫡长女。
苏相是文官之首,而郑家恰是武官之首。
苏贵妃为人嚣张跋扈,姑母在时,挨了她不少欺负。
姑母死后,她上位似乎已是板上钉钉。
我匆匆赶到贵妃宫殿时,已是丑时过一刻。
苏贵妃坐在上首,摆弄着手腕上的翠玉镯子。
这样好的成色我也有一只。
“呦,这不是咱们淑妃娘娘吗,怎得,一朝宠爱就忘了自己身份,连请安都能迟了。”
“可不是嘛,人家可是独得恩宠,比不得咱们,熬了这么些年,才混到现在这样。”
“这模样还真是活脱脱……”
我俯身跪于庭前,听着众人起哄奉承的声音。
苏家同郑家一般,前朝得势,后庭得宠。
皇帝总不愿一家独大。
他召我进宫也未必没有这个原因。
这道理我懂,贵妃也一定懂。
所以,她必得为难我一番。
不过这都无所谓,只要我不犯下什么大错,连累到了郑家,那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淑妃还真是金尊玉贵啊,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郑家姑娘都是这般矫情。”
“先皇后竟是这般教导你的,还是你们郑家家规就是如此,不分上下,不明尊卑?”
贵妃吹了吹指甲上的灰尘,给了我一个不屑的眼神。
她这话说得妙,若是我应了她,便是毁了郑家与姑母的贤名,若是驳了她,便更是做实了尊卑不分的罪名。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有幸灾乐祸的,有事不关己的,亦有胆子小的已经瑟瑟发抖……
“嫔妾晨起偶有不适,误了给娘娘请安的好时辰,望娘娘勿怪。”
我弯着腰,将头一低再低。
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问题抛回去,反客为主。
贵妃无言只是盯着我,半晌后她轻笑出声。
“起来吧,你这性子倒是和先前那位很像,往后在这宫里可不比你们府上,规矩总是要学的。”
如今,也只有盛宠的贵妃敢这么编排先皇后了。
姑母出身武将世家,擅骑射,可性情却是温和地不得了。
苏贵妃倒是敢说敢做,与那文邹邹、酸溜溜的苏相大相径庭。
只一盏茶的时间,我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湿。
言语之间,我才明白这些女子当真是个个出色。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贵妃善舞,陈妃善琴。
刘贵嫔进宫前是丝绸皇商,走遍西域的那种;赵才人扮男装连中三元,引无数才子佳人奉为座上宾……
把她们圈在这一方宫墙里当真是委屈了。
她们对皇帝或许也会有着些许的不满吧。
罢了罢了,大家都不容易,有点怨气也是正常的。
是日,贵妃以我不晓规矩为由,安排了教习姑姑在我的宫中时刻提点。
名为提点,是为监视罢了。
教习姑姑来了之后,我再没吃过一顿饱饭,睡过一次懒觉。
我本就比同龄人发育迟缓些,这么一闹,我连着病了好几日。
夜里苏嬷嬷握着我的手心疼的哭了出来。
“小小姐诶,可是遭罪了,这些个招天杀的,要是小姐看见得多心疼啊!”
“嬷嬷慎言,左右是场小病,无事的。”
我强撑着身子对着苏嬷嬷安慰道。
入宫前便知是何光景,又何必自怨自艾徒增麻烦呢。
有求,即可无怨。
“嬷嬷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