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被踢倒在胡同口,我争力想推开往我身上抹鞋底泥的三个女生,换来的是脸上的招呼。
我的哭喊声将他招了过来,他像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将我救了出来。
我问他:“你以后能一直保护我吗?”
他思索了番,问:“给多少保护费?”
我看着眼前这位男生,落日余晖映得他头顶的黄毛更加鲜艳,他也在盯着我,等着我的回复。
我朝他伸出两根手指,“一个星期两百,可以吗?”
他翻了个白眼,“打发乞丐呢?四百。”
我和他像菜市场讨价还价的菜主和顾客,最后折了个中,他讨了个每星期三百块的保护费。
既然成交了这笔交易,我也总要有保镖的资料。他护我回家的途中,我询问他的名字、年龄、职业。
他说他叫陈孽,十九岁,修车的。
短短几个字引发了我的好奇,我又问他为什么要取孽这个字,不吉利。他让我别管。
“那你才十九岁,怎么就不读了?”
他啧了声:“不想读了呗,你想读吗?”
想读书吗?
小时候是想的,那种纠结是上清华还是北大的幻想一直是我保持好成绩的动力。
后来明白了清华北大不过是遥不可及的梦,就不想了。
而再后来,转学后就彻底厌恶了读书,每天背着装着被撕烂的书本的书包踏入学校是一天痛苦的开始,或者有时脚还没踩到学校的砖瓦就已经开始了。
我以为陈孽会询问我为什么会被人打,但他没有。
我主动问他怎么不询问我的事,他回:“我才没你有这么多事想问。”
陈孽的保护时间只有放学后,在学校里,我依然要一个人应付那群女的。
带头的是一个长发女,隔壁班的,叫王语纯,名字带着个纯字,行为却和名字相反。
教学楼没有厕所,只能去楼下那间大公厕,而一要下楼,就要经过王语纯的班级。
以往我都是不往厕所跑的,可早上被妈妈喂了杯牛奶,憋了两节课后实在忍不住像老鼠见人一样避着那群女的去厕所。
一路上都没碰到她们人,我以为我很幸运逃过了一劫。
可终究还是痴心妄想,我不知道是碰巧还是她们早在厕所等候我多时。
我实在尿急得很,瞧见她们的第一眼不是害怕而是想着先上完再说。
推开第一间坑位的门关上后,王语纯的跟班谢安琪在外边拍着门用她的公鸭嗓大骂:“蔡婊子,别他妈给我躲在里边!”
我思索着是在隔间等到她们离开还是开门后以最快的速度推开她们冲出去。
第二种成功率有点小,我选择了第一种。
本来以为做好要在这呆上一节课的准备,直到隔间的门被一脚踢开。
王语纯扯着我的头发将我拉了出来,摔在满是脚印的地上。
厕所的其他人惊讶过后便挪开眼离去。
这种事在这所学校早以见怪不怪,没有人想拉潭的人一把,反而将自己也陷入泥潭。
王语纯叼着根烟像个太妹发话:“蔡颜,你拽了是吧?昨天那个黄毛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我不语,她也不恼,蹲下身轻轻地拍着我的脸,戏虐地笑:“肯定也不是,就你这样也能有男朋友?”
“不说话?”她问。
让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她一只脚往前伸了一步,停到了我眼前。
“我鞋脏了,给我舔干净。”
我抬眼望着她,“你神经病。”
她嗤笑了声,后边的谢安琪过来将我的脸按在那只板鞋上摩擦。
闻着地上的恶臭味,脸上被沾染脏东西,我恶心地想吐。事实上,我也吐了出来。
早上吃的面条、喝的牛奶一股脑地从胃涌了出来,从口而出,落在了瓷砖和那只鞋上。
于是这场闹剧以我脸上粘着呕吐物和王语纯的一句你等着收尾。
她是个守信的人,说让我等着就一定会来。
课间我趴在桌子上,快要沉睡时,后背似乎掉进了什么蠕动的东西。
我吓得跳了起来,桌子和椅子在教室发出很大的声响,引来前面往后看的目光。
幸好校服很宽大,跳起来的那瞬间东西也从我后背落下。
一条毛毛虫。
掉落地上后扭动带着一身毛的身子移动到了隔壁桌的附近。
好似它的毛爬满了我全身,打了个寒颤,我还没做出什么反应,隔壁桌的女生先大叫了起来。
“蔡颜,你干嘛!”
我急得要哭,解释说不是我带来的,不知道谁把它弄到我后背上。
没有人愿意听我的述说,那女生也是,她反而先崩溃大哭了起来。
她说她害怕毛毛虫,快把它弄走。
她的朋友围了过来,护着她骂我还不弄走那条虫,好似我做错了什么。
我上前一脚将那虫子踩扁,出来的不是红色的血,而是黄色的不明物,它的尸体稀烂地扁在地上。
她们又骂我恶心没公德。
我重新坐回座位,脸埋在臂弯里,控制着抽泣的颤抖。
明明我也怕毛毛虫啊。
放学后,陈孽很有职业操守,早早站在学校的大门口抽着烟等候着我。
他打量了我一眼,将烟头扔地上踩灭,“啧,又被人欺负了?”
这是我第一次有人问我这话,鼻头酸涩要在他面前大哭时,他又补了句:“真没用。”
眼泪瞬间收回了泪腺中,我瞪着他,硬气地说:“你才没用!”
他似乎被笑到了,敷衍地点点头:“对对对,我没用。”
一路上都很风平浪静,我也和他无言,各走各的。
直到快到家,陈孽才问一句:“到时候钱你能拿得出来的吧?拿不出来小心我揍你。”
我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玩笑话,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会揍女生,上回他也就朝王语纯她们吼了句她们就觉得没意思走了。
我嗯了声,让他放心,我拿得出来。
他嚼着口香糖吹出一个泡泡,吹到膨胀爆裂后他又问:“后背被扔毛毛虫了?”
一路上我都走得比他微后面,背上已经起了泡,瘙痒得不行,挠了一路。
我还以为他不会注意到。
“回去用肥皂洗洗,再不行就擦清凉油。”
我应了声,快速走回了家。
我没想到我妈今天会回来,我愣了下,不知道她会不会看出来。
但她没有,瞧见我肮脏的校服说了句:“哎哟,都多大了,还搞这么脏。”
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矛盾。
一方面希望她看不出来我走学校受人欺负,另一方面又希望她能看出来,我再扑向她怀里跟她述说我的委屈。
我抱着衣服进到卫生间,在花洒淅沥哗啦的声中听到我妈在外头打电话。
“你这个月该打钱了,别给我拖着。”
屏幕另一方我爸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妈的语气更火了,“颜颜借读的学费这么贵,你那点钱怎么够!”
如果我现在就出去的话我妈一定又会说:“你那个爸啊,离了婚就不管你了,你也给我催催他,让他打钱。”
其实我爸不用我催,每个月他也会主动给我的卡打上多的就一千多,少的就几百。
我也准备靠这笔钱和节约花销来支付陈孽的工资。
但我妈说我爸给的只是我的零花钱,这不算生活费。
我泡在沐浴间等着我妈把电话打完。
饭桌上,我再一次尝试提起想转回原学校的事。
我妈眉头皱起来,筷子插在米饭上像是在上香,“怎么老提这事,好不容易把你转来这的学校,你也知道妈给了多少钱,找了多少人脉吗?”
我卡在喉咙里的话又跟着口里的米饭一同咽回了肚子。
晚上我妈做了糯米糍,让我明天带去和同学一块吃。
可她不知道,我没有可分享的同学。
但我想到了陈孽。
早上我将糯米糍塞进书包,这一天过得很庆幸,没有人找我麻烦。
以往每天我都是既盼望着时间快点过去,不用呆在这压抑的教室。
同时又希望过得慢一点,能晚点迎来放学后的挨打就晚一点,哪怕是避不开的事。
但现在不同,我望着黑板上那一串串符号数字,却格外盼望快点下课,快点放学,快点让我见到陈孽。
快点让他尝到糯米糍。
有了一点值得期待的事情,就觉得今天格外的特别。
陈孽今天不叼烟了,叼了根棒棒糖,他的一头黄毛和无袖T恤在满是校服黑发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吸引了周遭人的目光,王语纯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