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战场上带回来了一个女子。
听宫女们说,那女子是为救皇帝而被蛮人所伤,伤势严重,皇帝为之大恸,不顾前方战事紧急,策马赶回。
惊鹊说完便退到一边,担忧地看着我的表情。
我涂上艳丽的口脂,抿唇一笑。
前世今生,他朱尧永远都是这般不争气的模样。
连做逃兵,都要找个借口。
“晚儿,这阵子你受苦了。”距他回宫已有数日之久,今日才踏进我的宫中。
我瞅着他屁股还没坐下,就拉着我的手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看着他那张安抚的脸,我只觉得腻歪。
前世,就是他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将匕首送进了我的心口。
“皇上说笑了,操持六宫,本是妾的分内之事。”我懒得应付他,借递茶的理由把手抽了出来。
没讲到几句,他终于说出今日来我宫中的目的:“瑶瑶是个好女子,又对朕有救命之恩,朕有意立她为淑妃,不知晚儿意下如何?”
跟前世一样的情景再次发生,看着这旧日情人深情款款的脸,我心下只觉得好笑。
假装看不懂他眼中的试探和他反常的态度,我回道:“妾私以为,瑶瑶,”这个名字被我念出些道不明的意味,“她确实配得上四妃之位。”
听到让他满意的答案,他脸上终于出现自得的笑容。
还没到用晚膳的时间,他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临走时,他带着敷衍的歉意对我说:“晚儿,这阵子朕确实对你多有疏忽,还望你能体谅。”
我微微一笑:“夫妻之间,谈什么体不体谅。”
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我脸上的笑终于淡去。
“惊鹊,”我冷眼看着他喝过的茶盏,“将这处理了吧,二日也不必再拿出来。”
惊鹊是个听话的丫头,也不像旁人那么多话,这么多年来,我用着也很顺手。
我看着她头上的珠花,又想到她的死,太过微不足道了。
她明明没犯什么错,是我痴心太过,才让朱尧借她的死来打我的脸。
“我还活着,他倒是把手伸到我宫中来了。”我恍过神。
可恨当时的我看不穿,不相信枕边人的变心。
“我倒是要看看,一个来历不明的贫家女,纵有几分心计,又能拿什么去坐稳四妃的位置,”我喃喃道,“没有我在前面出头,也得有人来搅动后宫的这滩死水吧。”
皇帝要立从民间带回来的一个女子为四妃之一,此事一出,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后宫的妃子日日的来拜见我,所说的无非是一个意思。
“娘娘,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娘娘,你可得想想办法。”
“娘娘,你可千万不能让此女入宫啊。”
“娘娘,那女子要是被立为淑妃,可要我们如何自处?”
皇上可真是昏了头了,这话她们不说,从她们的面上我也看得出来。
“这是皇上的意思,本宫哪能管得了这么多呢?”我淡定地撇去茶碗里的浮沫。
台下的嫔妃神情各异,为首的丽妃站了出来:“听娘娘这意思,是属意那贫女位列四妃了?”
“本宫属意不属意有什么用处呢?”我轻声问她,“这都是皇上的意思。”
“你……”她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面上闪过难堪之色。
“丽妃,你年纪不小了,做事却总是这么莽撞,”我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她几句,“若下次还是这般说话,便替本宫在宫内抄几卷佛经吧。”
丽妃气得发抖,竟直接甩袖离开了。
她本是家中娇惯出来的女儿,我为了后宫和睦,之前也常常给她几分颜面,却没想让她觉得我是个好欺负的。
“丽妃言行无状,传本宫的令,禁足九日。”我转头吩咐道。
料理了一个丽妃,剩下的人也看出了我不同往日的态度,没像之前那般多话。
“娘娘瞧着,大不似从前。”人都散去了,良妃一脸怀疑地走上前来。
我示意惊鹊遣散宫中的宫婢。
“我即是我,不谈从前。”我温和地拉起她的手。
她抖了一下,目中怀疑更甚:“你究竟是何人,陈晚待我可从未这般温情。”
“是吗?”我眼中的温柔更甚,用力掐了她的手。
“痛痛痛,嘶,”她叫起来,“陈晚,你搞什么幺蛾子啊。”
“孟远清,你还真是欠收拾。”我还没笑出来,却莫名又想到她的死相。
她是自刎而死的,常年来为避免皇上猜忌,我们面上多持不和的假象。
她死了,我竟也无法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怎么了你?”她凑过来,“早跟你说过,莫要为朱尧那人白费心思,瞧瞧,又被他伤透了心。”
她最懂我,她看过我少年慕艾时写到深夜的诗文,她知道我成为如今这个人人称赞的中宫皇后做了多少。
“我不伤心,”我摇头,“若是伤心,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原先他那般糊涂我伤心,而后,便只有恨了。
“你这还不伤心?”她一脸震惊,又摇头不赞同地说,“陈晚,做人不能太舔了啊。”
她又说我听不懂的话,可我虽听不懂,却也能大差不差地理解。
“舔?虽听着粗鲁,却倒是形象,”我觉得好笑,话锋陡转,“远清,进宫这么多年,不知你还是否记得少年志向?”
她瞪大了眼睛。
远清和我所接触的人不一样,这一点我从少年时期便无比清楚。
她抗拒女学女戒,不愿听夫子讲三从四德,不喜女子红妆,却在行兵布阵、舞枪弄棒上颇有心得。
我时听孟父叹气说:“我家清儿,当为男子,怎么生成个苦命女郎。”
“若我不是个女子,爹爹要这天家做何想。”
远清说过这话之后,孟父虽不再提此事,可望向远清的目光总是带着愧疚的。
我便偷偷问远清:“远清呐,你偷偷告诉我,我不和他人说,你长大后想做什么事情啊?”
远清摸摸我的头:“哈哈哈哈,晚儿,你说我想做什么?”
我知道她想当个女将军,征战沙场,像画本子里那些男人一样去打一番她的事业。
我纠结地说:“可是远清,自古至今也没有这样的女子啊。”
远清的神色我看不懂:“虽现在没有这样的女子,但千年之后会有的,若自古没有这样的女子,我做第一个也不妨事。”
我忙去捂她的嘴:“远清,说不得说不得。”
远清也就不说了,后面入宫为妃,皇帝特许她将门出身,为示恩宠允她宫中佩剑,可远清再也不能当将军了。
我为着我少年的爱人自愿入宫,可远清呢?她本该是边境的雄鹰啊。
“陈晚,你这是什么意思?”远清看着我,“平白无故说这些干嘛?”
我垂眸看着杯中沉下去的茶叶。
“远清,他不会放过孟陈两家的。”
“孟家文官之首,他便封我为后。”
“陈家武将世家,你无子也在四妃之位。”
“现在他还用得着我们两家,便也算相安无事。可你我久在深宫,殊不知,他暗中扶持白衣出身的柳黄两家多日,便是早有向我们开刀的意向了。”
我又想起前世的事情。
“他如今要把向瑶并入四妃,说到底是彻底不将我们两家放在眼中了。”
“远清,我们得在他下手之前,先行下手。”
远清目光沉沉:“陈晚,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远清,同你父休书一封,让他严查他身边的蔡副官和李副官,他自己就会明白的。”
远清懂我的意思了,她叹口气忽然说:“陈晚,他做了什么,让你伤情至此。”
“满门血仇,穿心之恨。”那刺过胸口的一剑,常让我深夜惊醒,再难入睡。
“我将扶持幼帝临朝,握紧这个王朝的权柄,”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将放你离开去往漠北,做边境的一只雄鹰。”
烛火初上的时候,朱尧来了我宫里。
“怎么回事?听宫里人说,良妃走后你发了好大的火。”
“陛下说笑了,妾怎么会跟良妃置气?只是这套茶具太不趁手,刚好成就了妾想换套茶具的念想。”我状似无意中说道。
“是吗?”他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
如他所愿的看到了伤痕,我佯装疼痛地缩回手。
“你是皇后,理应大度一点,和良妃置什么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