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令沉大婚那天,我订了三口棺材。
第一口给我枉死的夫君。
第二口给我夭折的孩儿。
第三口是留给穆令沉的。
他曾是嗜血杀神,一步步拉我进无间炼狱,把我调教成修罗厉鬼。
我为他化作屠刀,犯下无数杀孽。
可沙场归来,他被人换了一颗心,变成了好人。
两月未来月信,大夫说,是喜脉。
我让大夫配堕胎药,大夫唉声叹气。
说以我的体质,这胎若保不住,今后恐难再有身孕。
穆令沉叫我的时候,我在走神。
「什么?」
他坐近了,撩着我颈间的长发,声音里带着几分诡谲。
「今天早朝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我不敢动,任凭他的手慢慢捏到我的耳垂。
「扫墓。」
穆令沉愣了愣:「哦,是今天啊。」
马车忽然晃动了两下,接着,外面传来车夫在训斥小孩的声音。
十年前。
我也像刚才那孩子一样,冒冒失失冲撞了穆令沉的马车。
他拉着我上门想索要赔偿。
到了门口,只见一群官兵凶神恶煞冲了进去。
接着院墙后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家人们一个个被押送出来。
我哭着去追逐他们的背影。
穆令沉捂着我的嘴,将我拖进巷子。
后来他悄悄带我去法场,陪我看家人一个个人头落地。
他看我哭得泣不成声,却笑得十分欢愉:「姜稚,是我救了你,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回到穆侯府。
后院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咒骂。
「穆令沉,你不是人!」
我飞身跃进后院,只见穆令沉的姨娘崔氏披头散发,被几个护卫拦在房内。
「我肚子里还怀着穆侯的孩子,这是你亲弟弟,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看向崔氏的肚皮,几个月不见,已经接近临盆。
穆令沉抚摸着我的后背:「还愣着干什么,东西没买吗?」
我咬咬牙,拿出他吩咐的堕胎药。
「不用煎了,就这么喂吧。」
护卫将药碾成碎渣,硬生生塞进崔氏的嘴里。
崔氏的唇角鲜血四溢,绝望地拿头撞地。
还没等药生效,便已经一尸两命。
穆令沉哈哈大笑。
他故意等到现在才动手,就是想看她希望破灭,生不如死的一刻。
崔氏没有说错,穆令沉不是人,他是天生坏种。
而我也会跟着他下地狱。
我把崔氏埋进了花坛。
穆侯府的后院彻底空了,婢女们都在议论,穆令沉什么时候会娶回一位女主人。
这些年他一直对外宣称我是他的表亲,没有人认为我会永远留在这里。
算算年纪,皇帝也该给他指婚了。
早朝结束后,穆令沉步履匆匆进书房,摔碎了一桌茶盏。
婢女们各个胆战心惊。
有人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
我叹息着走进去,穆令沉突然一巴掌打过来。
我脸颊火辣,眼冒晶星,一时懵了。
穆令沉还抬着手,似乎也有些没想到。
半晌,他阴晴不定地问:「你是不是在元宵灯会上救过一名落水的男子?」
我强自咽下嘴里的铁锈味:「是有这回事。」
「那人是北王世子洛禹,今天朝会结束后他找到我,要向你提亲。」
什么?
我努力回想,却根本记不起那男子的样貌。
那天我去灯会,是因为穆令沉想吃我们儿时吃过的汤圆。
救人只是意外,我并未与那人有多余的交集。
他为何要我提亲?
我心烦意乱,却听穆令沉道:
「你嫁给他吧。」
我仿佛失去意识,无法作出反应。
穆令沉深吸了口气,又说了一遍:「我已经答应他的求亲,月底你就跟他一起回北王府。」
我的腹中忽然一阵抽痛。
我本能地转身要逃,却在下一秒落入他的怀抱里。
穆令沉用指尖缱绻地抚摸着我的脸,嘴里发出恶魔的絮语。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害你家被满门抄斩的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是北王府。」
「当年你父亲向北方押送赈灾银,被北王雇人抢走。」
「北王府贪没银两,还污蔑你父亲与狄人勾结。」
「现在你可以报仇了。」
我不想报仇,我只想他们活过来,再喊我一声阿稚。
穆令沉轻吻着我眼下的泪珠,还有嘴角的淤痕。
「北王一直想吞并我在北边的生意,我要你去做我在北王府的眼睛。」
原来如此。
他将一张字条塞进我的手中。
「这份名单里是你需要注意的人,如有异动,我会命你将他们除去。」
我心如死灰。
「是。」
我喝下堕胎药,闭眼趴在桌面,任凭泪水汹涌滑落。
就这样吧。
我与穆令沉之间的荒唐早该结束了。
我终究只是他的一个工具。
突然,有人从身后蒙住我的眼睛。
「傻瓜。」
穆令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喝的是我找人配的调胎药,等时间到了,孩子会顺利出生。」
我不敢置信。
原来他都知道!
我挣开他:「你疯了?如果孩子长得像你,洛禹会看出来的。」
「不过是个病秧子,怕他做什么?」穆令沉轻蔑地一笑:「你这辈子只能生我的孩子,听懂了吗?」
他霸道的样子,仿佛他其实是爱我的。
穆令沉吻了下来。
而我无法抗拒,只能一次次沉沦。
次日,我终于再次见到了洛禹。
他站在梨树下,外表清秀,身影单薄,果然有几分病弱之相。
「姜姑娘。」他略带歉疚道:「北方天寒地冻,今后恐怕要让你受苦了。」
我有些好奇:「你娶我是为了救命之恩吗?」
「是因为一见倾心。」
洛禹眼里的光太过赤忱,几乎要将我灼伤。
我正想说些什么,穆令沉便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舍妹今后就有劳你照顾了。」
洛禹温柔道:「荣幸之至,怎敢称辛劳。」
他说完,仔细问穆令沉我平日都爱吃些什么,有什么习惯。
我被洛禹过分认真的样子哄得溢出一分笑意。
穆令沉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紧。
出阁之日,穆令沉以兄长的身份背我出门。
在锣鼓和唢呐声中,他语气阴沉地叮嘱我:
「洛禹与你有灭门之仇,你绝不可以对他心慈手软。」
「不要背叛你枉死的族人,更不能背叛我。」
我慢慢松开他的手:「嗯。」
出城路上,熟悉的箫声在远方响起。
儿时每当我想念家人时,穆令沉都会吹这首曲子。
我撩起窗帘,看见山上的长亭里有一道欣长的身影。
随着马车的颠簸,那身影越来越小。
最后化作墨点消散在天地之间。
到了北王府,我才发现洛禹在家中的处境堪忧。
他虽是嫡长子,生母和胞妹都已遭到妾室的迫害,自己也被下了几次毒,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一见倾心是假的,你其实是想给自己找个护身符吧?」
洛禹拿着调羹,喂我他亲自煮的腊八粥:「怎么会呢,娘子生得这样好看,想不动心都难。」
我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洛禹鞍前马后地伺候我的生活起居,遭到王府上下一片非议。
我没有手软,不动声色将非议的源头一一清除。
北王府的内宅和穆侯府的后院半斤八两,各种手段我和穆令沉早已见识过。
十个月后,我在郊游时突然发作,延迟产下一子。
洛禹兴奋地将他放在我的枕边:「看,他的眉眼多像你。」
我看着皱巴巴的小家伙,心里松了一口气。
孩子被取名为洛游,洛禹希望他将来不受身份拘束,活得逍遥自在。
洛禹对小洛游极为溺爱,教他读书写字,骑马种田。
我在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穆令沉的影子,有时候甚至恍惚觉得,他们其实是一对真正的父子。
又过了六年,北王病逝,穆令沉前来奔丧。
「娘亲。」洛游扯着我的衣角:「我好困哦。」
我拿出眉粉,在他的眼皮上画了一对眼睛:「睡吧,我帮你看着。」
洛游乖巧地依偎在我身上。
此时夜已经深了,祠堂里灯光昏暗,所有人都已经跪着守了六天,没有精力去留意其他人。
穆令沉便是在这时赶到的。
他穿着黑色皮裘,带着风雪站在门口,目光往里面一扫,在我的脸上久久停留。
洛禹招待道:「侯爷这边请。」
穆令沉这才迈步走向北王的灵柩。
他比当年高大了许多,脸上不见半点青涩,变得成熟冷冽。
我的眼睛不由得开始泛酸。
这时洛游不安地动了动小身子,似乎是做了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