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盛长公主,亦是江湖玉罗刹。
十八岁那年,我被迫离开京城。
血与刀兵中,即便血染长衫,宇文灼依旧掩护我离开。
他笑着对我说:“所以玉儿,此去江湖,别再回来了。”
但我还是回来了。
在景隆三年的这个夏天,阔别京师五年的我再度归来。
在这庙堂高危,社稷倒悬之际。
一剑引凰变!
十岁的少女。
怀春的江南郡主。
那时的我怎会想到父王有一日能进京称帝。
而我则成为了大盛长公主。
直到十八岁那年。
我被迫离京,从此成为仗剑江湖,除恶务尽的“玉罗刹”。
江南平城对角巷的那棵樱树。
栽植百年,花开花落,见证太多兴衰、生死、浓情、哀愁……
少时推开闺房的木窗望向它,只觉今生亦如此树。
花开醉人,花落胜雪,只盼着哪位谦谦公子从树下走过,道一声:“大好韶华,可愿为
我停留?”
如今,我已二十三岁。
再看这满树妃星点缀,只觉得每一片花瓣都沁着鲜血。
亦如我脚下的花路。
遍地尸骸,血流漂杵。
“女、女侠,不是本官想当这江南选秀使,实在是皇命难为啊!”一个肥头大耳,身穿
朱色官袍的中年人坐在地上,眼见满院的护卫被斩杀殆尽,已然吓破了胆。
我提着染血的横刀,步步逼近:“有皇命在身,你就可以横行江南三省,大肆索贿敲诈,
破家无数,强掳年轻少女数千,更是与同党肆意奸污数十人,毁人清白!你罪该万死!”
我字字如刀,扎在这五品选秀官的胸口。
此时弯月如钩,夜色沉沉。
也许是自知罪孽深重。
又或者知道我玉罗刹手下走不脱恶人。
那选秀官恶向胆边生,怒道:“罪该万死者,是当今圣上!若非圣上不仁,是乱世昏君,
哪有我们这些佞臣的活路!你玉罗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怎不去刺驾啊!跟我一个五品小官
耍什么威风!”
他站起身,拍胸脯道:“比我恶劣十倍、百倍的官员,川陕、西南、京畿,遍地都是!
你杀得完吗!”
“好。杀完你,我便去刺驾!”
选秀官瞪大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想到我一个江湖客,竟敢口出狂言,说什么要杀皇帝。
他就这样一脸震惊的,被我一刀削首。
花瓣如雪落下。
埋了尸骸,葬了腌臜。
我飞身至屋顶,眺望北方。
五年了。
我将自己放逐于江湖,始终不肯面对。
但如今,天下生乱,我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充耳不闻了?
于是,在景隆三年的这个春天,我选择只身北上,前往京城。
天元十三年秋。
我一家四口来到大盛王朝的都城——饶京。
那年我刚满十岁,被与江南秀丽迥异的巍峨宫城深深震撼到。
尚且年幼的我还没意识到,我们一家即将成为这座雄城的主人。
我看到了母妃的惶恐,父王的惴惴不安,以及小弟的呆萌。
父王本是江南景王,圣上的亲弟弟,平生所爱不过三样:字帖,舞剑,醋拍黄瓜。
与世无争的富贵闲王而已。
但是两个月前,饶京突发瘟疫,圣上与两子尽数病毙。
父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皇位继承人。
被权臣宇文旭迎入京师,奉为新帝。
我清楚记得,王撵接近饶京城门,宇文旭携百官出城迎候。
父王挑开车帘,望着那一幕,脸色阴沉如水:
“我李氏一族当奋进啊,不然这天下早晚是宇文家的。”
这话,我一直记到了今天。
从那个时候起,我便下定决心,习武强身。
我要拿起刀剑,保护我的家人。
……
景隆三年,夏。
我经过一月奔波,抵达饶京。
这座大盛王朝的都城和我当年离开时相比,变了很多。
城外,到处是杂乱搭建的棚屋。
所居者衣衫褴褛,不得饱食,都是城内王公贵族大肆圈地的受害者。
去岁皇帝下令扩建皇城,占了很多民居,却不给任何补偿。
底下的人有样学样,圈地扩建宅邸,逼得无数人破家,只能在城外搭起窝棚,勉强度日。
不到一年,破家者激增近十万人。
“这是想逼反百姓吗?”眼看朝廷的倒行逆施,我胸中憋着一口闷气。
牵马,入城。
税吏雁过拔毛。
过桥收过桥税。
入城收进城税。
而桥与城门的距离不过十数丈。
吏治腐败,可见一斑。
进了城,眼前景象,让我有些恍惚。
饶京内城,繁华依旧。
只是如今,城内的热闹与城外的凋敝两相对比,显得异常刺眼。
处处透着君暗臣蔽,社稷将乱的味道。
我特意饶了远,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城中最繁华的地带,住进了千金楼——五年前这
里便是饶京最大的客栈,选了一间上房。
在江南杀了选秀使后,我将其抢夺的金银分给穷苦百姓,然后自取了一些用度,如今不
缺钱。
洗去一路风尘,我换好衣物,叫小二准备酒食,便坐在桌前,默默等待。
两刻钟后,一名小厮端着酒食,进了屋。
“客官,这是您点的百花酿和竹笋炒肉。”小厮将酒食放在桌上,恭敬道。
他全程低着头。
我却望向他,微微笑道:“能得寇大少爷亲自伺候,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啊。”
那小厮切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刺向我。
我擒住他的手腕反扭。
“疼疼疼,你松手!”小厮才将发狠,就被我制服,此时一个劲儿地求饶。
“寇大少爷,五年不见了,你功夫还是一如既往的稀松平常。”我缴了他的械,松开手。
小厮后退两步,摘掉头上的小帽,揉着手腕道:“李玉,你好大胆子,竟然还敢回饶京,
不怕宇文家的人对付你吗?”
“有你这位秀衣卫副统领在,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打杀了。”我望向昔日的玩伴,允国
公之子寇怀楼道。
他与我一般年纪,但五年过去了,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胖小子了。
如今的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秀眉如剑,双眸似星。
这般的俊俏公子也不知是多少饶京少女的梦中情人。
我上下打量他,微微一愣:“你,好像长高了。”
寇怀楼挺起胸膛,走到我面前,正色道:“我已经不是当年任你欺负的马弁了。”
开泰四年春,大内御花园。
“还敢不敢叫我母老虎了,说!”
十四岁的我骑在一个小胖墩身上,秀拳紧握,使出一套“敲你狗头”的连招。
小胖墩护住大脸盘,泪涕横流道:“呜呜~不敢了,求你从我身上下来吧。我娘说男孩
不能让女孩骑的,不然以后长不高。”
“我就骑,我就骑!你能怎么样!”
“放过我吧,求求你,呜呜~”
我收回拳头,揉着手腕道:“那你该叫我什么?”
“公主殿下。”
“嗯?”我怒目圆瞪。
“老大,是老大。我以后就是你的小马弁,你说东我绝不往西。”寇怀楼小小年纪就深
谙狗腿之道,眼看打不过,立刻跪舔。
“老大,你从我身上下来吧。你堂堂公主被人看到这般姿势,实在不雅。”
“哼!”我站了起来,抻了抻褶皱的小裙子。
“你既然认我做老大,以后什么都得听我的。”
寇怀楼爬起来,点头哈腰:“是是。”
“走,跟我去东宫。”
“做什么?”
我咬牙道:“宇文老贼着实可恨,昨天又驳了我父皇的面子。弄不过老的,我还打不过
小的吗。”
寇怀楼闻言一惊:“老大你想找太子伴读的麻烦?”
“你这么怕做什么?你也说了,不过是一个伴读。”
“那是宇文家三公子啊。我爹说了,宇文旭势力太大,让我不要招惹他家的人。”
“胆小怕事!”我大怒,指着寇怀楼的鼻子道,“允国公是我李氏封的国公,这大盛王朝
也是我李氏的天下,还轮不到他宇文家说的算!”
寇怀楼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突出一个从心沉默。
“废物,你不去我自己去!”我跺了一下脚,转身就走。
寇怀楼无奈道:“老大你等等我,我陪你去还不行吗。”
……
景隆三年夏,千金楼客房。
“坐下,站这么近干嘛,找揍吗。”
“哦。”寇怀楼被我冷眼一瞪,从心地坐到我对面。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你也真是心大,万一你进城的消息被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