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长安城中的神算子。
我为自己卜了三卦,卦卦不得生。
这一天,我的茅屋前来了一个人。
他说,你跟我走,我给你一条活路。
后来我果然活了下来,他却死了。
死前他给我留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话。
吾命换吾爱。
(1)
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住在长安城外的茅草屋里。
我在城中摆了个小摊,以帮人卜卦为生。
我卜卦很准。
城东的胡大人家的三少奶奶生孩子生了两天一夜生不下来,大家都说没救了。他家的管家路过我的摊前,让我随意卜了一卦,问我吉凶。我说,“你现在回去,让你们家大人在院子里设坛,摆上观世音菩萨的塑像,潜心上三柱香,并捐出一笔款项给河南府修河堤,破晓之前,你家三少奶奶就能生出来了,而且是个儿子。”
他半信半疑,回去转告了胡大人。
胡大人死马当活马医,照我说的做了。
果然,在天亮前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那是胡家第三代唯一的男丁。
城西的谢婆婆,说养了很久的一条狗跑了,死活要我卜一卦。
我说,你家狗被人吃了。
她不信。
我说,你回家到后院的大榕树下去找,还剩一些骸骨埋在那里呢。
第二天,谢婆婆哭天喊地地回来了,说果如我所说,她让我再算一卦,她想知道凶手是谁。
我摇了摇头,“婆婆,这卦我不能算。世上事都有因果,你应该知道这条狗本也不是你家的。”
还有花满楼的头牌贞娘,庞家药店的掌柜,卖面的少年郎……我都帮他们卜过卦。或问吉凶,或问姻缘,各有所求,各有所得。
我的名声渐渐传开了。
忽有一日,来了一个穿的很华丽的女子,她戴着面纱和斗笠,身边还跟着随从。她在我的摊前坐下。
她问我,“你就是长安城里的小神仙?我怎么看你,有些面熟。”
“不敢,一介草民罢了。”我低着头递出一支笔,“娘娘写个字吧,民女为你测个字。”
“你这个小女娘,倒是有点东西。”她听我直接点破了她的身份,露出一些赞赏的语气。
她写了一个“韦”字。
我沉默了一会儿。
她有些焦急,问我:“如何,到底是吉是凶?”
我指了指这个字,“娘娘写这个字,可知心中亦有些想法,原可成就一番伟业。可如今‘伟’业少了一个‘人’,说明娘娘近日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可能对娘娘不太好,会导致功败垂成。”
她的肩膀微微抖了抖,放低声音,“那你说,该如何应对?”
“世上事都讲因果轮回,不属于你的东西,不如放手,或许能有新的生机。”我说完,就开始收摊,“今日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家了。”
“小神仙,我们还会再见的。”
(2)
次日,我才听卖肉的六叔说,太后娘娘的哥哥死了,原先太后娘家掌着禁卫军大权,如今怕是没那种好日子过了。
没两日,市井之中便有了传言,说韦太后病重,迁居上阳宫。
我买了一条新鲜的鲫鱼回到茅草屋,檐下的鹦鹉见了我就开始叫唤。“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抓着笼子,往里面的小盆里撒了小把鸟食。
“你且珍惜咱们现在的生活吧,往后或许就是深墙大院,或是亡命天涯,总之不得自在啦。”
夜里,我坐在窗下的破桌子前看书。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笛声。
我合上书本,笑了笑,“你来的比我预计的要早,怎么,不出来见个面吗,这样如何谈话呢?”
我的话音刚落,屋外的树林里刷啦啦的一阵,一个青年男子稳稳地落在地上。
他手里那把剑我认得,是传说中的神兵,削铁如泥的龙泉剑。
“不知是谁家贵客,是官家的,还是太后的?”
“都不是。”他颇有深意地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有点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们都叫我阿七。”
“为什么?”
“听说村里人把我救回来的时候,我的身上戴着一块玉佩,上面就刻着一个七,所以叫我阿七。”我与他隔着窗子对话,“你不要追问我的姓名,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
“那你知道我从哪里来吗?”
“知道。”我笑笑,“今日吃了晚饭,我为自己卜了三卦,卦卦不得生,我就知道今夜会有事发生了。”
“跟我走,我给你一条生路。”他说话不急不慢,“信我吗?”
“你等我一下。”
我将屋外的鸟笼打开,放走了那只鹦鹉。走到院子里,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山茶花的清香。
“走吧。”
我走后不久,看见茅草屋的方向红光满天。他拽着我的手走的飞快,边走边叮嘱我,“莫回头,也莫出声。”
我看见他的眉尾有一条细长的几乎看不见的疤,“你这个疤……好眼熟……”
“疤都一样,无怪乎你眼熟。别琢磨了,快些走。”
(3)
天刚露出一些光亮,我们已经走出了几十里路。
路边有一个茶馆,店家刚刚开门。
他带着我闯进去,问店家要了一壶茶和一些吃的。
我坐在那里闲着无事,又从袖子里拿出三枚铜钱来。
哗啦。
撒在桌上。
卦象变了。
他看了一眼,将三枚铜钱拿过去塞进怀里,“我从来不信这个。”
“道生一,一生万物,你懂什么。”我不高兴地生出手,让他还给我。
他随随便便侧过身,便躲开了我。
“什么事都不是绝对的。”他倒了一杯茶,“如今局势复杂,你万不可再去卜卦了,搅入诡谲的朝局中,才真是小命难保呢。”
“所以要杀我的人,是太后娘娘吗?仅仅因为我为她算了一卦?”
“你说呢?你能一眼认出太后,又能知道她刚刚损失了一员心腹大将,太后难免怀疑你知道的更多,杀了你,她才安心。要不然她背信弃义丢下乔娘娘一个人在北方,又为了保全名声暗中追杀帝姬的事,被世人知道了,她还如何做这个太后?”他道。
“你怎么敢跟我说这些?”我笑笑,“你就不怕死吗?”
“我怕,但比起死,我有更在乎的东西。”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微变。
“不行,我们得回去。”
“为什么?”
他没回答我。
问店家要了一匹寻常的马,和两套粗布短衫。换了衣服出来,我们看着对方,都噗嗤笑了。
(4)
长安已经戒严,城门口的士兵在挨个排查进出城的百姓。
还好我遇到了贞娘。
她是从城外赶回来去见一位朝中勋贵的。
她没有问我们怎么了,只是让我们装作花满楼的下人,跟在她的马车后。
进城的时候,盘问的人细细看了每个人。看到我们,他有些疑惑,“你们两个很眼生,我去过那么多次花满楼,没见过你们啊?”
贞娘掀开车帘,娇俏地笑笑,“军爷,这是我两个老乡,刚来的,夫妇二人没有谋生之处,暂且在我那里打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吧。”
那个当兵的接过贞娘的侍女递过来的一包银子,笑的一脸猥琐。
“说哪里话,都是自己人。进去进去吧,王爷不是还等着见你吗?”
进了城,贞娘叮嘱我们注意安全,就匆匆离去了。
他看着远去的马车,慨叹道,“乱世里,倒是这些人更讲情义,难怪别人说仗义每多屠狗辈。”
“那是因为是我,是旁人,她才不会帮忙呢。”我得意道。
“你看?”
他指着城墙根贴的一张告示,上面画着我和他的画像,说是谁抓着我俩,或是提供线索,就赏五十两白银。还好画的不大像,只是他眉尾的疤,和我眼角的痣,有几分相似。看来现在的宫廷画师也不怎么样。
“原来你叫岳榕,还是一个高级将领啊。”我啧啧叹道,“可是他们怎么说我叫赵双儿呢,我怎么不知道我姓赵,竟是皇族后裔。”
岳榕一脸嫌弃:“我看你也不像,帝姬雍容华贵,怎么会有一个算卦的妹妹,神神叨叨的。”
我撅了撅嘴:“你见过帝姬吗?”
“有幸,远远望见过一次。”他嘴角上扬,“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一天了。”
“这就美好了?”我不理解道,“看来岳将军,太容易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