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宴会,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盛景之下是尔虞我诈的千疮百孔。
我身穿宫女的衣服,站在酒桌之后,偶尔瞥一眼坐在我侧前方的男人,他话不多,有人敬酒时端起来抿一口,喉结一动酒悉数滚落入腹。
他的皮肤很白,我想,剑锋过时,鲜血喷溅,画面可能还挺美。
我是来杀他的。
怎么杀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
他是公主的未婚夫,刚刚凯旋归来的护国将军。
要杀他的人,是皇上。
至于皇上为什么要杀了即将成为他妹夫的男人,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我做为一个称职的杀手、一个在暗中为皇上扫清前路的爪牙,这点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见他酒杯空了,我上前倒酒,指甲里的毒药还没能浸入酒中,手腕被一把捏住了。
我身子一僵,没敢抬头,脑中迅速闪过逃生的路线,还想到了牙里藏着的剧毒。
“姑娘,刺青很别致。”
温润的声音。
他在说我手腕上鲜红的刺青,是拢在一起的三团火焰。
“将军。”
公主甜腻的声音出现,他松开手,我赶紧抽身,袖口不小心打翻了酒杯,酒水洒到了他铜色的铠甲上,顺着流了下去。
皇上睨了这边一眼。
他慵懒的靠着龙椅,漫不经心的说:“拖下去,打二十板。”
我行了礼要去领罚,年轻的将军站起身说:“没什么大碍,皇上不必——”
“四十。”
皇上轻轻吐出这个数字,将军欲言又止,我想,他若再多说一句,我便会再多二十板子。
多少板子与我而言只是个数字,区别只在于要么活着,要么被打死。
身后响起公主雀跃的声音。
“将军,别因为一个下人坏了兴致,我敬你。”
挨板子的时候我还在想,公主喜欢将军。
皇上不可能不知道。
深夜。
黑暗的居所,冷硬的床,我趴在床上一点儿也不想动,虽然皮糙肉厚,四十板子也足以让我的屁股开了花。
“陆小曦,皇上传你。”
听见王公公的声音,我迅速爬起身换了件衣服,去见皇上。
他斜靠在书房的椅子里,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被人下了软骨散,从来没见他好好站直过,一张邪魅妖冶的脸和一副拖长懒散的腔调,看起来很好杀。
这不过是个假象,我试探过。那次我才知道,他功力远在我之上。
试图弑君,我受到了惩罚,鞭子、夹板、钢针……,下了无数次地狱,在觉得要死了的时候他却又一次饶过了我的命。
对,那不是第一次他饶我。
“陛下,人来了。”
王公公禀报,皇上示意他退下。
“为什么会失手?”
他修长的手指绕着一缕青丝,没正眼看我。
我沉着声:“我会再去。”
“你不问为什么要杀他吗?”
“不问。”
我转身要走,皇上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陆小曦,你知不知道你这副低眉顺目的样子,也很让人生厌?”
我回身行礼,说了句“多谢皇上”,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在我心里,皇上越是讨厌我,我便越是舒心,毕竟他才是我最想杀的人。
将军府挺冷清的,大概是因为沈维夏在边关已经待了三年的缘故。
所以我在将军府里穿梭自如,很快找到了他的寝房,烛火还亮着。
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烛火灭了,我上前捅破窗户纸,吹入迷药,又等了片刻才悄悄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进去。
床上是空的。
后背猛的挨了一掌,还来不及反抗一把剑已经架到了脖子上,月光下我看清了将军的脸,清风霁月、凝炼隽永,似曾相似。
“是你?”
他行云流水收剑入鞘,随意丢到桌上,转身坐回椅子里。
“白日里下毒不成,夜里又来刺杀,看来、陛下的确很想我死。”
我没回话。
他抬起一双古井无波的眼问我:“若你杀不了我,会如何?”
我面无表情,“会死。”
他眼里一怔,思忖片刻,朝屋外喊:“来人!”
于是我被沈维夏关进了将军府的地牢。
将军府当然不会有地牢,这儿从前应是个酒窖。
没有脚镣手铐,我行动自如,就是唯一的出口锁死了,还有看守。
关在地下不知道时辰,我躺在唯一的长椅上昏睡,阴冷的湿气不断钻进我的伤口,钻进骨子里。
我疼习惯了。
但很快有人送来柔软的褥子,还有吃的。
抱着褥子,睡得很安心,我记不起有多久没有睡得这么安心,七年、还是八年?我贪恋着不愿意睁开眼,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纷杂的声音将我吵醒。
睁眼一看,皇上、公主、沈将军、王公公、还有一众侍卫,原本还挺宽大的酒窖一下逼仄起来,我赶紧起身垂头站好。
有人搬来椅子,皇上坐下后不含温度的说:“打!”
王公公上前轻车熟路就是一耳光,我耳内嗡嗡,顺从的一动不动。
第二个耳光没有扇下来。
我微微抬头,看到王公公的手被沈维夏卡住了。
皇上阴翳的笑。
“沈将军,你这是要反吗?”
公主上前撒娇的摇了摇沈维夏的胳膊,说:“将军,为了一个下人,犯不着……”
“陛下!”沈维夏没看公主,也没松手,说:“臣凯旋归来之时,陛下允过臣一样赏赐。”
皇上忽然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臣斗胆,想向陛下讨了此人。”
他说的是我。
我愣了。
公主脸上明显不快,看我的眼神已将我杀了千百刀。
“哼,有趣。”
皇上扬起下巴说:“沈将军可真是大度啊,一个来杀你的刺客,你都想保全。”
而后他站起身:“沈将军,她是罪臣之女,只能待在皇宫赎罪,不能给你。”
皇上的嚣张在明面上,从不掩饰,他不怕沈维夏知道我是皇宫的人。
也不怕世人知道就是他想要沈维夏的命。
王公公架住了我的胳膊,沈维夏还想动手,我担心他会受到牵连,冷着声说:“将军,注意您的身份。”
他目光一沉。
忽的在我耳旁用很轻的声音说:“火儿,等我。”
我心里一惊。
还来不及求证,已被架出了将军府。
皇宫里,我又被绑到了木桩上。
这次是公主亲自动手,她狰狞着娇艳的脸,手里的鞭子不停挥舞,不一会儿就香汗淋漓,可她还不想罢休,狠狠的拿我的身子撒着气。
皇上甚至在旁悠闲的喝起了酒。
我皮开肉绽,身上被血浸透,血顺着裙摆下沿滴滴答答的流。
忽然,公主低呼一声扔了鞭子,我看到她娇嫩的手掌磨出了一个血泡,她气急败坏的坐到椅子里跺脚大叫:“皇兄!你赶紧杀了她。”
皇上漫不经心的捻起酒杯,“她死了,太便宜她了,好不容易养出了一条这么听话的狗,朕可舍不得杀。”
“随你吧!”公主骂骂咧咧起身,“累死我了,我回去歇息了。”
公主走后,皇上站起身,似有些醉意的踉跄,他上前捏起我的下巴,骨头被捏得咔咔的响,我却感觉不到疼。
“陆小曦,沈将军、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我冷冷的笑,这个笑一定毛骨悚然,因为我看到皇上惯常嚣张的脸怔然了下。
“楚修齐。”我用尽力气说:“你会不得好死。”
“你说什么?”他凑近我,又忽然放开手,我的头像个熟透的瓜坠下,再没力气抬起来,我听见他竟然有些慌乱的问:“怎么回事?平日挨了更多鞭子也不会这般!”
“陛下,公主这鞭子……有倒刺,还、还上了毒……”
他似乎更慌了,“快传太医!”
我又笑了。
血沫和着咸腥味儿的口水从嘴角流下。
他成功的被我激怒,死死咬着的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陆、小、曦!”
皇上果然还是舍不得我这条狗就这么死了。
只剩一口气的我被丢在了将军府门前,沈维夏抱我回府时整个手都在抖。
他一个浴血沙场叱咤风云的将军,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四月。”
我迷迷糊糊的叫,觉着他脚步一顿,走得更快了。
“四月……我好困。”
“别睡,再坚持一下。”
他的声音也在抖。
我坚持不住了,眼睛好沉,闭上眼,周围一切陷入无际的黑暗里。
我终究还是没死成,沈维夏不知道从哪请的神医,虽然给我包成了粽子,却也给我解了毒保住了命。
清醒过来时,听见门外有对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