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心积虑接近她,原本以为是图她的人,结果发现她错了。
这世上的人,兽面仁心,人面兽心。
“既然你为了金银如此费心费力,那便如你所愿吧。”
秦怀望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干粮和水囊早都空空了,此时被烈日炙烤得有些晕目,意识都开始不太清醒,只记着昏厥之前像是在这光秃秃的鹿吴山里看到了沐浴的曼妙女子。
他醒过来已是傍晚时分,毒日收敛了不少,投在身上柔和了许多。
秦怀望揉着还有些痛的头缓缓坐起,此时自己正躺在湖边的一块平整的大石上,放眼四周连根野草都寻不到,更别提女子了。
果然是晕倒前的臆想么?他走到湖边掬起一捧水,水的清凉瞬时使得头脑清明。
稍一抬头,看见有大片阴影正从湖中心漂起来,向岸边他所在的方向靠近。
鹿吴山有异兽的传闻他是听过的。
一时间有些头皮发麻,看那身影越来越大,轰地水面裂开。
有人从水里露出大半,薄衫粘在身上,凹凸有致。
那人甩开长发,朝他笑。
“嘿,你看你吓的,莫不是我的皮相吓到你了?”
声音脆生生的好听,手里有被串在一起的鱼和绿色的大叶子,想来是因为她拿着这些东西,才会使得水下的倒影格外骇人。
“不,不,好看,好看。”
他愣愣地答她,只换来她新一轮笑。
“我,我只是没想到这荒山里会有个姑娘。”他解释着。
“不然你以为你晕倒了还能从岭上走到湖边?说不定能晒成肉干倒是真的。”
她似乎只有笑一个表情。
总是乐呵呵的,银铃一般动听,此时正蹲在湖边将鱼洗净,撕开大片水生绿叶,打算给他炖一锅养神的汤。
女子告诉他,她的名字叫拂绸,流动在附近的山里以打渔为生,这里人迹罕至,鱼类肥美珍稀,总是能卖个好价钱。
当她问起他怎么会孤身来这儿的时候,秦怀望的眼神明显沉了一下,“我是庶母所出,在家里遭惯了父兄的白眼,近来听说这些山脉里可能有矿藏,就来探探,寄望着能靠此出人头地。”
“你们山外的那些人都喜欢这些东西。”
拂绸说这些的时候,正领着他走在山路里,弯下身从大石缝里捞了块石头递给他。
怀望家里有珠宝生意,对鉴别颇有造诣,打眼一看就知道石中有玉,十有八九是块价值连城的宝玉。
他的眼眸里像是闪起了星火。
她是要送他出山的,他抱着石头跟在后面,突然有破空的声音传来,借着暗淡的天色看起来像是什么硕大的飞禽,雕首豹身,想如老鹰擒食般地擒他们。
说时迟那时快,拂绸轻手推开他,从腰间拿出一包药粉朝近身的飞禽洒去,那禽似乎很怕,颤了两下就飞走了。
拂绸捂着被抓伤的胳膊,有血顺着指缝流出来,她还在笑,“嘿,没摔疼吧?”
像是清风过玲般的脆生。
怀望突然有些心疼,扔开一路抱着的石头,扯开袍角给她缠住伤口,一层一层地绕,好看的眉一直蹙着。
“缠得像是发了的馒头。
”她笑着嘟起嘴缓解他的忧虑。
“跟我一起走吧,你这怎么也要到医馆看看才好,然后,就在我家住一阵子。
”他突然抬起头认真地看她,“姑娘家家的这样实在危险,反正你说你也没什么家人了,以后就跟着我,可好?”
其实,若不是一眼就动了情愫,她又何必费力把他从山岭背到背阴处,一点水一点水的供着。
所以此时,拂绸的睫毛颤了颤,终是缓缓点了头。
拂绸跟着秦怀望进秦宅是在两日后,路上他把家况基本跟她说了些。
家中主要做些珠宝生意,因为怀望的母亲常年被冷落。
他在家中也没有地位,父亲把重要事务都交给异母所出的弟弟打理,他充当的不过是跑腿杂务的角色。
一进门拂绸就觉察了,似乎下人们叫声大少爷都显得那么漫不经心。
他因为外出几日被父亲叫到书房好一顿骂,什么不孝子、小杂种,拂绸躲在外面偷听,觉得心里酸酸的,想帮他改变在家的地位。
而怀望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却是一脸没事的表情,看她担心,还说父亲没有责骂他,还交给他些生意上的事务呢。
拂绸只装作不知,笑得天真,“那真好。”
怀望带拂绸去看了他的娘亲,那个别院离大宅有好长一段路,想来也确实没人常去。
他拉着她进屋的时候,她有些面热,像是小媳妇见公婆一般。
借着烛光暗暗打量那个美妇人。
五官那么精致,美到让她觉得梦中曾识。
岁月似乎不能将她的美貌消磨,只是双颊稍稍有些往里凹陷。
她正慈爱地看着她的儿子,目光深沉却痛楚。
当怀望介绍拂绸给娘亲时,拂绸才缓缓从门口走进来,作了一揖。
而那妇人盯着她头顶的小髻突然发疯似地站起来,大声嘶嚎着,大力砸着手边的茶盏和瓷瓶,像是要把她活活砸死,离她的儿子远远的。
那妇人张开了嘴巴拂绸才看见,她嘴巴里竟是没有一颗牙齿的,怪不得面颊会凹陷。
拂绸退了几步,有些无措地躲闪着,那妇人想走前几步,却发出哗啦地拖沓声,细看竟是被沉重的铁锁链缚住了双足。
拂绸一时有些惊,再不得宠也不该被这样对待吧?
她这一愣怕是就躲不过那飞来的小碟了。
可在一旁本也被惊得愣了的秦怀望突然就闪身挡过来,看他身体一晃,紧接着就有猩红从额角流出来。
那发狂的妇人见此老实了些,拂绸趁着空档扶着怀望赶紧走出去,留那妇人一个人有些喃喃地呆坐。
拂绸坐在藤椅上给怀望上药,没敢提他母亲的事。
看他额头上干涸的血迹,心底有些颤,“何必突然冲上来,我这样糙厚的皮肉没事的。”
他像是跟她学会了,也只是呵呵地笑。
“我娘她,平日不是这样的,你……别怕。”
他似是想了许多词,最后说出了别怕。
“看起来,她似乎不太喜欢我。”
拂绸收起药粉,眉眼间有淡淡的忧。
“其实,我娘这些年精神一直不是很好,当年我爹娶了她本来也是举案齐眉的,然而爹爹榨尽了她的家财,后来因为一次争执,就彻底将她冷落了。
”怀望说这话的时候满是藏不住的感叹。
看了看天色不早,将她送到厢房门口,折身回去。
拂绸就站在房门口望着那背影。
目光萦绕不肯散,忽地见有一白帕子从他身上飘下来,想叫人已来不及。
他将将拐过了石墙。
她就走过去福身捡起来,摊开看了眼,像是地图一般,勾勾画画了标注了许多。
拂绸在秦府上竟然住得很安稳,秦老爷不曾就此有过异议,像是默认了什么似的。
她只能猜测是怀望背地里低声下气求来的。
中午拂绸包了几块糕点去店面寻怀望,却正见他那个异母所出的弟弟对他言辞侮辱,怀望像是习惯了这种事。
她试着去想兄长被弟弟当着长工用人如此数落的感受,精短的指甲掐进肉里,留下粉粉的月牙儿。
她直接折了回去,一路想着怀望近来对她种种的好。
那晚,拂绸把怀望叫道房里,同他讲。
“怀望,我知道你需要凭借银钱才能改变在家中的位置,我长久在鹿吴山一带生活,也听过不少前几辈老人的经验杂谈,那玉矿和金矿我基本都是摸得准的,你看,用这法子可好?”
怀望想起之前她随手扔给他的那块石头,心头一动,满是感激地点了头。
这两人次日就编了借口动身去了鹿吴山,那里草木不生,偏偏还有异兽,上次他们已经遇过一次,这次怀望特意持了一柄长剑,严肃地说,他会保护她,不用怕。
他说完就转过去走在前头,没看到拂绸听后明明觉得好笑却又无限动容的模样。
怀望虽然长相温润斯文,探起矿脉却一点不含糊,拂绸大致指出方位,他便可判断是什么矿,大概什么走向。
走了大半天,两人都被晒得不行,见岭外有一深潭就围了过去。
他们意外发现那深潭不远处竟有矿井和巷道,范围不小,只是,看起来像是荒芜了有些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