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父皇赐婚给韩家幼子,从宣政殿出来时一直哭。
他迎面而来,笑着将我手里的婚书撕碎。“娶你的只能是我。”
他手里握着国书,潇洒不羁地进了宣政殿去。
春风和煦,姹紫嫣红。京城最盛大的马球会就此拉开序幕,无数王公贵女齐聚一堂,马球场上到处都是快活的空气。
长姐新婚不久,此刻却撇下夫君拿了冰糖葫芦逗我:“小棠,要不要去投壶?”
此时的我年方八岁,眼里心里只有长姐手里那串挂满糖浆的糖葫芦,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有什么意思,我喜欢在这儿看马球!”
长姐哈哈大笑,跟身旁的人互相嬉闹道,“我们灵昭帝姬就是与众不同哈。”
我咬着糖葫芦舔了舔嘴唇,什么与众不同,我就是投不中而已,才不去现眼。
忽然马球场中传来惊呼,我随着人声望去,上场的有一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却利落地拿着球杆在场上驰骋。
刚刚就是他从旁人手里抢下一个球击中引起欢呼的。
我正想问问是谁,已经有人问了出来,有知道的立即回答:“我知道,郢国质子,宋星衡!”
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毕竟这么年轻又打得一手好马球的少年很是少见,且还长得有些英气。
不多时他就胜了,意气风发地来到前台拿走奖筹。
长姐看我一直望着他,故意又来逗我:“小棠,你觉得他怎么样?”
少年从我们帐子前走过,来到一处青玉案前拿过茶水。
我扫了他一眼,奶声奶气对长姐道:“我不喜欢这样的,我喜欢文武双全,会吟诗作对的!”
我没注意到少年身形一僵,眼睛堪堪向我看了过来。
长姐自从成婚,比出阁前更爱玩乐,许是因为我是她的亲妹妹,所以即使我这么幼小也要带着我到处去玩。
父皇和母后也由着她去,所以我乐得出宫。
这是一家新开的茶楼,听闻这里聚集了许多文人雅士,吟诗作对、舞词弄墨。店家给出主题,所有文人写诗,一同品鉴。
笔墨纸砚送到我们这桌时,我思索了一下,歪歪扭扭写下两句狗屁不通的句子。
引得长姐笑得前仰后合,也学着我的样子写下两句乱七八糟的诗。
真是我的亲姐姐也!
当然,这只是闺阁乐趣,我俩还没脸把这给小厮拿去。
小厮收齐了所有的纸墨送到一起,店家选了好的拿出来品鉴。
我不爱读书,也看不懂他们写得怎么样,但是字漂不漂亮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有这样一幅字就吸引了我的目光——
“长姐,那个写得好漂亮。”
“哪个?噢,那个呀,你等着。”
长姐宠溺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尖,召侍女去问那是谁的诗。
侍女很快回来,告诉我们一个熟悉的名字。
宋星衡。
我不由得到处乱看去找他,终于在三楼一处看见他坐在那儿悠然喝茶。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也朝我看了过来,对我灿然一笑。
跟个花孔雀似的。我咬了一口绿豆糕。
宋星衡真像一只花孔雀。
凡是我看得见他的地方,他总是吸引着旁人的目光,身上似乎一直散发着光亮似的,让人忘了他是郢国的质子。
说来也怪,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冲我来的,有几次宫宴我身体不好没去,听母后说宋星衡都安静用膳。
而我在的时候,宋星衡都是出风头的。
我问长姐:“你有没有觉得宋星衡……对我不太一样?”
长姐摸了摸我的额头夸张道:“小妹,你才十岁,他宋星衡不能这么禽兽吧?”
也对。
但是我的的确确被宋星衡吸引着,慢慢知道了许多他的事:他文武双全,马球打得好,写诗也写得好,狩猎总是拔得头筹。
而且越长越英俊,有许多贵女都对他青睐有加……
切,青睐有加有什么用,他是郢国质子,瞧也瞧不上她们。
十三岁那年与父皇巡游,我不慎落入水中。
寒冬刺骨,是宋星衡第一个跳下去将我救起。
我身体不好,当天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事后听长姐说起,他一直在屋外等着候着,碍于身份不得进来,也没有离开半步。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我及笄。算来算去,我们竟然也能够称得上青梅竹马。
他从不叫我的封号,旁人都恭敬地叫我灵昭帝姬,有些会叫灵昭,但只有他叫我的小字画棠。
新得了一幅名家的字画,我兴冲冲地拿着卷轴跑到了宋星衡的府邸之中。
小厮慌慌张张要替我通报,我摆了摆手让他退下,轻车熟路地找到宋星衡的屋子。
还没进门,我就看见宋星衡负手而立,面前站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子。
女子伸出手将宋星衡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两人同时笑着。
我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卷轴掉在了地上。
卷轴落地的瞬间,我提起裙角就跑开了,身后传来宋星衡慌乱叫我的声音:“画棠!”
我哭着跑上马车,马夫吓得问,我哭着让他快快驾车不许再问,一路哭着跑回了皇宫。
没多久我哭着回来的事情就传遍了皇宫,几位兄长姐姐都来看我,被我的侍女们拦在外面。
死宋星衡,臭宋星衡!
我哭着哭着,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了。
我哭什么呢?我一直觉得宋星衡应该是喜欢我的,不然不应该为了我付出那么多。
可是宋星衡的的确确从未对表达过什么,所谓喜欢我,也只是我自己的揣测。
而今天这一通撒泼,却好像是我喜欢宋星衡似的。
我喜欢宋星衡吗?
我咬了咬嘴唇,把自己埋进柔软的床铺里。
怎么会不喜欢呢?我八岁那年,他在马球场上惊鸿一瞥,茶楼里的挥斥方遒。
我十岁那年他在尚书房里长篇阔论,我十三岁那年他狩猎场上英姿勃发……
他是那样的耀眼,我怎么会不喜欢他。
想到这里,我又流了好久的眼泪。这些年除了那年我落水他救我,我与他从未有过今日他与那貌美女子的亲密之举。
一直哭到昏昏沉沉头脑发晕时,侍女才敢过来告诉我,宋星衡一直在殿外候着。
“你让他滚!我再也不要见他!”她这样一说,我又不知哪来的气,嘶哑着嗓子喊道,而后脱力晕了过去。
我未曾想过,从那日后,宋星衡就真的滚了。
宋星衡在我身边围着,从八岁到十六岁,整整八年。
就因那日我一时负气让他滚远,他就再也没有在我身边出现过了。
我参加马球会,他匆匆离场;我去他最喜欢的戏楼听曲,却听说他再也没来过;即使是宫宴,八次有五次推脱,剩下的三次也是坐在角落,我根本看不到他。
“长姐,为什么啊?”我流着泪问长姐,“他明明之前是注意我的。他明明……”
长姐刚生了小外甥,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冰冷的手按着我的手心,“灵昭,不要哭,不若弃了他。”
我摇摇头,泪水又一次汹涌而出。宋星衡走进我心里走了八年,我再也忘不了他了。
那名女子的事我跟父皇母后提起过,但是纵使他们疼我,也不好窥探宋星衡的私隐。
问我到底长什么样时,我竟然因为那日太过伤心,忘得一干二净了。
春去秋来,宋星衡忽然被郢国的国书祈求,归国去了。
郢国不太平。
宋星衡大概是十年前被送来漳国的。那时的郢国被晋国攻打,一时难以招架,国力衰弱,便派人来漳国借兵。
父皇同意了,代价就是需要郢国送质子过来。
父皇的要求很刁钻,必须是嫡子,必须让质子在漳国待够十五年,郢国救国心切,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为表诚意,还送来了当时最为受宠的宋星衡。
但现在,郢国朝纲不稳,郢国皇帝祈求宋星衡归国,且送了黄金万两、珍宝无数为剩余五年的交换条件。
父皇没有理由不放人,于是在一个春日,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宋星衡悄悄回了郢国。
后知后觉的我又哭又闹,质问父皇母后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母后为难,只得说我与他有缘无份,不如早断了干净。
宋星衡明明陪了我那么久。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想起来,竟然就像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