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娘将我卖进了观府,换得百余两,节俭些足够半生。
一个我,换得一家欢喜,我一点也不委屈。
虽然我的夫君马上就要死了。
晋城观府,乃是当地的大户,听闻祖上是在京城做大官的,留下了几世用不完的财富。
观府后来从了商,又因着祖上关系,生意做得极大,甚是红火。
观府感念百姓们的支持,时常施粥送面,待府里人更是宽厚。
这晋城人家不论男孩女孩都想送到观府,哪怕只是做个小厮丫鬟,家里也都能跟着沾光过上富裕生活。
观府大老爷膝下有三子,大少爷跟着做了生意,二少爷立志平反冤案科考做了官,唯独三少爷自小身子就不好。
三天一小病,七天一大病,从未断了药。
有大夫曾断言,这三少爷定活不过十岁,可这十数年弹指一挥间,三少爷已有十七岁。
这又有大夫说,三少爷难以活过十八岁。
观府大太太昼夜难安,遂常去寺庙为三少爷祈福,期盼着三少爷能有一天身体康健如常人,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人间百年。
这日大太太照常去祈福,却在路上遇见了个算命的道人。
那人上前搭讪,大太太本不予理会。
那人却说:“这位夫人有三子,唯有三子身体孱弱,难以熬过十八寿辰,山人有一计,可助三少爷度过这一劫。若是过了这一劫,往后康复也不无可能。”
这是大太太唯一的心愿,听这道士如此说,便忙将人请回了府上。
这道士自称孤邪道人,说是在山中修炼了多年,初下山,遇见了大太太觉得甚是有缘,这才愿意献策相助。
大老爷将信将疑,问道:“你这道士说了这般多,到底有何办法能助我儿度过这一劫。”
孤邪道人一捋胡子,点着手指算到:“三少爷本应是阳年阳月阳时生人,却被一人冲撞了喜气,这才成了阳年阳月偏差了些许的阴时,导致终年体弱多病。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务之急是找到这冲撞了三少爷之人。”
大太太追问道:“敢问道长,那人身在何处?”
道人摇头晃脑又算了一番,手指向东南方向,“当是一户姓容的人家的女儿,老爷夫人可先寻这家女儿的生辰八字,若与本道所说无差,老爷夫人全然信任本道了,再说后续不迟。”
大老爷与大太太盘算了下,觉得孤邪道人所说可行,若是真如他所说,能救得三少爷再好不过,倘若不是,寻个八字也无大碍。
当下,大太太便派了人去寻这容姓人家。
晋城,西贵北富,东贱南穷。这东南方向的人家也多为贫困户,家中通常全靠男丁一人担起家中重担,偏又儿女众多,生活便越发得难过。
这东南方向只一户容姓人家,听说是逃难来的晋城,家中共七口人,一夫一妻,五个儿女,大女儿后跟了三个弟弟和一个幺妹。
敲开门,先是一只枯瘦的手探了出来,接着便是一张枯黄的妇人面孔,身着遍布补丁的褴褛。
观府下人观山心想,这等人家怕是不论提什么要求,都会答应的。
毕竟是观府的请求。
便开门见山道:“我是观府的人,大老爷大太太听闻你家有两个女儿,想问一下你家女儿的生辰八字。”
妇人听闻观府,遂打开了门,“为何?”
观山没解释,只是将大太太给的银锭子塞到了妇人手中。
这时,一年轻女子上前站到了妇人身旁,“娘何事?可是有什么麻烦?”
观山忍不住多瞧了一眼,这女子生得相貌倒是极好。
妇人拉过年轻女子,“这就是我大女儿,容卿,年十七,庚戌年五月十六日申时。小女儿年纪还小,不过十二岁,出去淘了,八字……”
“二女儿不用了,烦您再道一次大小姐的生辰。”
观山忙掏出纸与碳记了下来,又与妇人再三确认,这才赶回去复命了。
容卿垂眸看着妇人,“娘,这人问八字是为何?”
妇人颠了颠手中的银两,声音里带兴奋,答道:“怕是冲喜。”说着,关紧了门。
观山将生辰带回给了大太太,大太太一看不由得一惊,不禁觉得这孤邪道人真是神了。
当下便将结果告知了大老爷,两人一合计便赶忙去见了孤邪道人,问下一步当如何。
孤邪道人笑得有些得意,似是早就料到了,他一甩拂尘,说:“若要纠正三少爷被冲撞的阳气,只好让那冲撞了的女子冲喜,让三少爷与那女子结合,采阴补阳。”
大太太有些犹豫:“这……”
“夫人,可解三少爷病症的仅此一人啊。”
大太太虽然觉得容家贫困人家配不上观府,着实是委屈了三少爷观承,但偏生又只能让这人冲喜,便也只好应下。
次日,风卷着厚重的乌云层层堆叠着,遮住了太阳,忽明忽暗。
观山这边又领了命令,带着大太太给的五百两,去了容家。
开门的仍是那妇人,观山较昨日说话多了些尊敬,“容夫人,观府大夫人觉得容家小姐容卿品貌端庄,宜家宜室,观府三少爷观承尚未婚配,有意为二人成一段姻缘。这是观府给的聘礼,白银五百两。”
容家妇人眼睛发直,一瞬不瞬地瞧着那五百两,她似是有些不敢相信,问道:“五百两?”观山颔首,“是的,五百两。观府不会亏待容卿小姐的,往后便是大把的好日子。”
较为富裕的家庭,一年用度也不过百两,容家往常每年用度最多不过二十两,若是节俭些,这五百两甚至足够容家下半生的用度。
容卿听到声音,从屋内走了出来,她言语轻轻,问道:“三少爷?是观府那个从出生便身体孱弱的少爷吗?听闻三少爷也许过不了十八岁诞辰,是真的吗?”
观山有些不悦,容家妇人将容卿拽到身后,“这么好的婚事,我家容卿定十分满意,她只是一时欢喜坏了才问出这般蠢问题。”
观山侧过身,“那容卿小姐这便请吧。”
容家妇人不禁一怔,“这般着急吗?无需等黄道吉日,再迎娶上门吗?关于成亲之事,我们还有许多没教过孩子呢?”
观山啧了一声,“大老爷和大奶奶还在府上等着呢,成亲之事大奶奶会亲自教导容卿小姐的,无需您担心了。”
“这……”
容卿从身后走出,拉住容家妇人的手,“母亲,当真要将我卖给观府吗?”
容家妇人撇过头,“卿卿,你还有三个弟弟,何况小妹她……”
“我知道了母亲,您与父亲日后多注意身体,千万保重,照顾好弟弟们和妹妹,护佑他们平安长大。”容卿红了眼眶,却没有哭。观山不禁觉得这女子不仅貌美,品行也甚好,只是不知这样的人家是如何养出这样的女儿。
“姐姐——”妹妹从屋里跑了出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伸着手想让姐姐再抱她一回,容家妇人箍住二女儿,捂住了她的嘴。
容卿攥紧了拳头,又看了一眼妹妹,转身对观山说,“走吧。”
她随着观山坐上了粉色的小轿,再没回头看一眼,小轿摇摇晃晃,她坐在轿里跟着摇摇晃晃,一颗心摇摇晃晃,不知的未来也摇摇晃晃。
观府。
孤邪道人站在大太太身后,将容卿从头到脚反复打量了几遍,心中不知盘算着什么。大夫人见了容卿,见其相貌、礼仪都尚好,先前的不满多少减少了一些,大太太方又拽着道人悄悄问了一遍:“可确是这女子能救得我家观承?”
孤邪道人搓搓手,“是她,是她。”
“那何时让他们成亲?”
孤邪道人一愣,默了片刻,说:“大太太莫急,明日我先卜它一卦,算它个黄道吉日。”
大太太听此,便命人先带着容卿去给三少爷看看。
三少爷身着单衣坐在床边,抬眸瞧着那个要成为他妻子的女子,他冲着她伸出了手,“观承。”
她上前两步,犹豫了下,握住了他的手,“三少爷,我是容卿。”
观承的手冰凉,这是容卿的第一感觉,坐在他的身侧她又仔细瞧了瞧他,三少爷虽然脸色苍白,却是个顶好看的人。她不禁觉得有些惋惜,家世相貌都是极好的人,却偏偏有着这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