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别来无恙啊。”
我被他掐的喘不上气,白眼几乎翻上了天。
“你以为不说,狗皇帝就能逃过一劫了?”
“你们缪家,从上到下……”
“都该下地狱!”
呵……
时隔一年,与褚越再次相见,竟然是这番不死不休的场面。
褚越带兵攻进城内时,我正坐在皇宫的高墙上晒太阳。
彼时宫内的丫鬟侍卫,公公嬷嬷都跑的差不多了,连我那个不争气的皇兄都收拾好了细软,钻进了密道里。
临走前,他那常年被酒色填满的大脑好像才想起来我这个唯一的亲妹妹,冲我连声道:“夏夏,赶紧跑吧,褚越那个反贼要打过来了。”
我躺在墙头上,双手垫在脑后,一条腿晃晃悠悠,“天下之大,我们能逃哪去呢,还不如留在这里,安静等死。”
“你……唉……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对褚越那厮……”
皇兄看着我,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仿佛我是个被褚越迷昏头的败家子。
“先前你对褚越百般讨好,万般殷勤,我也不说你了,现下这种情况,你怎么还拎不清呢?”
“褚越已经不是那个随意拿捏的状元郎了,他现在手握兵权,随时都会杀了我们的!”
这话听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从褚越起兵开始,皇兄就日日在我耳边念叨,妄图使我清醒一点。
“皇兄,你再不走,就要和褚越撞上了。”
眼看我铁了心,皇兄想来个强制打昏带走。
可他估计是忘了,就他这样的,我一只手能打三个。
被我拎着领子扔进密道口时,这人才终于放弃了,将一个令牌扔给了我。
“若那反贼想对你做什么,这令牌,可暂且…………”
话还未完,西南方正宫门处传来震天喊杀声。
我抬头看去,滚滚浓烟升起,几乎遮天蔽日。
皇兄惯是个啰嗦的,看着他还欲张嘴,我用令牌堵住他的嘴,顺手按下密道机关。
皇兄扑过来,想要拉着我一起。
我后退几步,袖角扬起,避开了他伸来的手,言语之间没半点温情。
“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此处密道,只传皇室之人,褚越就算再神通广大,一时也寻不到皇兄所在之地。
我拍拍手上的灰,转身去了早就寻摸好的一处地方。
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素来阴沉厚重的高墙内院,竟也透出几分暖意。
御花园几株珍稀的红牡丹,开的极为热烈。
倒是很衬我身上的红衣。
我折了一支戴在头上,心情有几分轻快。
皇兄不知道的是,从褚越起兵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打算活下去。
我哼着小曲,扯了扯白绫,确认已经挂好,便踩在一处废弃的石桌上。
还未站稳,突然听到一声惊喝。
“缪夏!”
这声音宛如晴空惊雷,劈的我脚下一滑,整个人被挂在了白绫上。
窒息感随之涌来。
纵然下了再大的决心,临死也总是胆怯的。
挣扎半响,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这约莫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在彻底昏过去之前,我看到了那个朝我飞奔而来的人。
铁甲长剑,满身肃杀,一双黑眸沉沉望着我,里头是我永远都看不透的深潭。
褚越,你来的太晚了。
我竭力想要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可浑身已经不受控制,沉沉往下坠去。
常听说书的讲,人临死前,会如走马观花一般,将自己生平尽数回忆一遍。
可我这一生,没什么好回忆的。
自出生起,我便没爹,娘亲缠绵病榻,没几年便去了。
后来,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我家门口,我才知道,我爹是当朝皇帝,而我是他流落在外的女儿。
我进了宫,拥有说不清荣华富贵,可我不喜欢这里。
在山野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怎么会喜欢京城的规矩与束缚呢。
皇上约莫是心里亏欠我,我要什么,他便给我什么。
我想习武,他就给我请师父,我想出宫,他就任我疯跑,我不想嫁人,他就狠狠骂了那几个让我和亲的老臣。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过着,偏偏多出了些浓墨重彩。
春闱殿试,少年一身白衣,立于朝堂,侃侃而谈间,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偷偷躲在柱子后,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是,他可真好看啊!
同时,我也看到了父皇眼中的赞赏,天下万千才子,唯有褚越是惊才绝艳的那个,毫无疑问,他成为南夏国史上,最年轻的一位状元郎。
当晚宫中便设起了宴,各家小姐宫妃聚在一处,玩起了飞花令,轮到我时,我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整日招猫逗狗的我哪里知道什么诗词歌赋,今夜若不是褚越在这,我压根就不会来。
急到额头冒汗时,白衣状元郎起身,薄唇轻言,诗句便手到拈来。
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倩人近。
步月当归如有意,道是情来不自禁。
一首诗对仗工整,意境深远,引来诸多叫好,褚越却未见骄傲,一杯酒饮下,尽显潇洒风流。
这个小插曲过去了,众人依旧饮酒作乐,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一颗心也悄悄跟着褚越过去了。
整个筵席,我都在偷偷看着他,心中泛起了一丝甜意。
道是情来不自禁。
我欢喜他,便是这般情不自禁。
跟在褚越屁股后面转悠了几次后,父皇便把我叫去,问我,“夏夏觉得褚家小子怎么样?”
我咬唇,一时没有回。
一是小女儿心思作祟。
二是……纵然这么多年过去,我心中对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仍旧是有隔阂的。
“你年龄也不小了……”
父皇轻轻叹口气,“待我去了,还有谁能惯着你,早日寻一户好人家,也是为了你好。”
我这时才发现,父皇头上竟全白了,眼角也多了许多皱纹。
我小声道:“女儿还没有想好。”
“罢了罢了。你若是有意,便与我说,我缪家的女儿,就算配天上的仙人,都绰绰有余。”
绰绰有余吗?
可我不这么觉得。
除去长公主这个身份,我只是一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褚越这般如天上明月一般的人,大抵是看不上我的。
这样的心思,还是在我某日偷溜出宫,参加赏花会时,生出来的。
那是个难得的盛会,聚集了满京颇具盛名的才子与佳人。
才子若是对某一位佳人有意,便会作一首诗,佳人若有情,便会回赠一束花,自此结成美好姻缘。
褚越身为状元郎,一时风头无两,参加这样的盛会,就算他未曾作诗,收到的花果也比别人多了许多。
直至白衣女子带着面纱出现,那腰肢不盈一握,美眸似颦微蹙,恍若河中青莲,清而不浊,濯而不妖。
我一时看花了眼。
待回过神来,发现褚越也在看着黎黛。
自古才子配佳人,两人皆是一身白衣,看起来倒是极为相配。
我拉了拉身上新做的衣裳,是别国进贡的缎子锦,还是难得的赤红,仅有几十匹,父皇给我送来了一半。
若按以往,我最喜欢红色这样张扬而又热烈的颜色,现在看来,却是有些俗艳了。
筵席上众人皆欢声笑语,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闷酒。
因着我地位最高,时不时有人跑来与我敬酒,我也一一应了。
清酒本不醉人,可我酒量不好,几杯酒下肚,基本已是分不清旁人是谁。
“殿下?殿下?”
醉意朦胧中,我依稀听到有人叫我,烦躁随着酒意上涌。
哪个不长眼睛的乱叫,没看见本公主在借酒消愁吗?
“殿下,你醉了。”
“我送你回去吧。”
这人味道好像有些熟悉。
我迷迷糊糊的想。
是淡淡的草药味。
和我娘一样。
我抱着那人不撒手了。
被抱着褚越微微一僵,他自小便不习惯与人亲近,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刚想将这人扯下去,却听到她软软的喊了一声娘。
小姑娘面上带着红晕,瞧着人时,圆如满月的眸子中泛着水光,分明不是多出彩的一张脸,却教人一时挪不开眼。
褚越的胳膊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半响,他微微叹了口气。
自己不过是受陛下所托,照顾这位长公主,没想到竟陷入眼下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看着赖着自己身上喊娘的小姑娘,褚越有些头疼。
此时宴席的人散了大半,黎黛带着侍女走来,瞧见这幅情形,愣了一愣。
“褚公子,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