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
他看着闭眼焚香的我,讽刺道,“前朝威名赫赫的女将军,竟也愿伴青灯古佛渡一生吗?”
“我说,滚出去。”
“不滚,要不你找人把朕轰出去?”
他蹲下来,拽着我的头发,强迫我直视他的眼睛。
“楚渊,你杀了我吧,别告诉我你还是不敢杀人。”
他摇头,脸上挂着阴鹜的笑,“逃不掉的,宫靳,朝代更迭,却都姓楚,楚渊的楚。”
庙里人都不敢同我说话。
不只是因为我是前朝的将军,还是因为我对皇帝时常破口大骂,而皇帝却始终好脾气,犯贱一般常往这跑。
还有一个原因。
是我曾举兵反过当今圣上。
又是元宵节,庙里派小僧去山脚下买元宵煮着吃,但这是豆沙陷的,我并不喜欢。
大概是佛前驻足久了,也没什么东西能让我喜欢。
我抱着这碗元宵坐在院里石头上吃。
今年没有下雪。
而我是在下着厚雪的那个元宵节,自己一步一步爬到山上庙里,落了脚,再也不打算回去的。
犹记起那个元宵佳节。
我在塞北的雪天冻得腿脚发麻,客客气气的在心里问候了狗皇帝祖宗十八代。
将士们握着兵刃的手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却还是伏在原地,一动不动。
敌军一出,我方将士归山猛虎般嚎叫厮杀上去,手上白雪一挥,染了满是腥味的红血。
这一战赢得漂亮。
占了塞北三座城池,将士们狠狠将军旗插上那片领地。
我窝着满肚子的火回京领赏。
每年元宵节总能在家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黑芝麻元宵,今年却没吃上。
因为前天西北风裂,狗皇帝在亭子里看书被吹的心情不悦,认定西北要反。
当天皇帝御驾亲往,直奔我的府邸,一见我就抓着我的肩膀,活脱脱像个疯子。
“宫靳,塞北要反!朕的江山,朕的江山要不保了!”
我知道他又犯了疑心病,可这仗我不想打,也没理由打,只得拧着眉头问上一句,“陛下江山稳固,何来不保?”
“你听,西北的风刮的这样烈,他们怕是已经要打过来了。宫靳,你得救朕,你答应过,要当朕的刀!辅朕朝纲,稳朕江山!”
皇帝急得红了眼,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几乎要掰断我的肩膀。
手劲大有什么用。
还不是不敢提刀,不敢见血,不敢杀人。
可怕的是,这样的人竟有滔天大权,他看不惯的事不用自己动手,自有人贴上去为他斩草除根。
“臣一副女儿身,怕是领不了这要紧事。”
我不温不火。
“宫靳,你也要反了朕吗?”
他瞧我淡漠,将心绪往下压了压,毒蛇吐信般绕到我的耳边,“还是说,比起做将军,你更想做朕的妃。”
我突然笑了。
谁能想到呢。
温软有礼的楚小公子,会变成这么肆虐无道,征战成瘾,残害百姓的大昏君。
我既不想做他的妃,也不想做他的臣。
因此我在去塞北的途中就开始琢磨。
这天下主位让谁来坐,能比他更胜一筹。
楚渊虽是暴君,偶尔疯疯癫癫,脑筋却十分灵活,一般人胜不过他。
江南一带几十年治不好的水患,搭了无数童男童女进去祭河神。
楚渊命人开渠,花了几年时间将水官万万不肯动分毫的祖河割成两半,将一半河水汇入外海。
这事一成,百姓流言四起,谩骂声比谬赞声多。
所有人都认定他是个糊涂的昏君,开祖河这么大逆不道的事都干得出来,迟早遭报应。
可他不恼,漫不经心的在宫里画图纸。
“朕需要一座避暑的大殿,拉民丁。”
嘴一开一合,数以万计的百姓舍家舍业,跟在督管身后,面朝黄土背朝天,埋头做苦力。
民间良田无人耕,剩下老人和妇孺,奔波于田间叫苦连天。
原本,这些我都可以不管的。
可眼睛一闭,被年少的梦搅动心绪不宁。
“阿靳,往后我做君,你想做臣便做臣,想称后便称后,可好?”
楚渊,你抬眼看看,看看衣不蔽体的百姓,看看面黄肌瘦的孩童。
这就是你要的权。
回京领赏的路上,我顺便见了心中皇帝人选。
“此次塞北大捷,不能只有皇帝开怀,小辈想让天下百姓也尝尝甜头。”
“裴将军三代忠臣,从先帝在位起就辅佐身旁,膝下的爱子裴哲,不管诗书才华,还是计谋志向都不输狗皇帝。这孩子成君,必能庇佑百姓免受灾苦。”
“明皓将军,确定要反?”
裴老将军犹豫再三,不肯接我的话。
“裴将不妨与小辈齐手赌一把,成则称王,败,小辈也以死护裴将一家周全。”
到了皇宫,楚渊早早摆好了送我的金银珠宝,在殿内候着。
高头大马坐的久了,软似棉花的椅垫坐着格外不舒服。
我把赏赐推了回去。
将死之人的东西,我不收。
“明皓将军这是嫌朕赏的少?”
他把玩着手上的上乘菩提手串,懒懒的瞧了我一眼。
“臣大捷,见了无数可怜塞北百姓的白骨,手上挂着沉甸甸的冤魂,收不下陛下的赏赐。”
“过来。”
楚渊停下手里转动的珠子,不耐烦的朝我勾勾手指,“伸出手给朕看看,这些冤魂,可否有朕一条?”
“现在没有。”
我如实回答。
殿里的公公侍女都不是傻子,这话让他们听的毛骨悚然,冒着冷汗却又不敢抬头,只能祈盼这祸事不要牵连到他们。
时辰到了。
我两步箍住皇帝的双臂,一把利剑抵在他的脖颈。
外边已经打的尘土飞扬,裴老将军一人当先,带着裴哲闯进紫禁城,直抵乾坤殿。
“阿靳,朕以为你是全天下唯一一个不会反的,没想到,第一个反的就是你。”
楚渊望着外边厮打成一片的场景,没有即将亡国的愁苦,也没有即将亡命的癫狂。
“楚渊,写!”
我丢给他一支笔,逼着他坐下。
“谋反之事全是宫靳一人策划,裴府上下无辜,一人不罚,保全家无恙,宫靳大罪当斩。”
楚渊游笔蛇龙的在谕旨上写完,“阿靳,你这条后路留的不算聪明。”
裴老将军闯进来的过于突然,皇城司各部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包了个水泄不通。
裴哲执剑冲了进来,见楚渊在我手里,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明皓将军没事吧?”
我摇摇头,手下的剑越来越紧,抵的楚渊白皙的勃颈渗出层层血珠。
“楚渊,杀了你,一切都结束了。”
我紧紧咬着后牙,打算亲手割断他的喉咙。
血越流越多,他睫毛微微颤动,却一动不动,像案板上任凭宰割的烂肉。
很好。
楚渊,我们黄泉路上见。
“啊!——”
一只暗箭把我的手刺穿,连带着我也往后一个趔趄。
我吃痛的坐起来,手几乎动不了,一狠心,我将穿透手掌的箭一把拔出。
全身随着疼痛筛糠般抖着,地上淌着流不尽的血。
这个方向...
我抬眼看了看屋顶。
我狂笑不止,笑的眼泪都流出来。
“楚渊,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对么?”
我带来的兵像入了簸箕的雀,狗皇帝一拉绳,全都被关在了里边。
谋反败了,楚渊放了裴将一家,把他们送去了满是蛮夷的南边,下诏子孙九代不得回京。
信口雌黄说得好听,让裴家上下忠臣,为他扎根国界,满门荣耀。
我听着听着,咯咯笑了起来。
托他的福,我好像也疯了。
见我出声,楚渊的视线撒到我脸上,“阿靳,要不是你想留,朕早就夺了裴哲的命根子,让他进宫当太监。”
像是提到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楚渊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忽闪出兴奋的光。
杀人诛心,裴家几代独苗裴哲要是被这般折辱,裴家比灭门还惨。
“阿靳,裴哲当皇帝有什么好的,他长得比朕好看?”
我不打算理他,歪着头,半死不活的靠在狱内灰墙上,任由太医仔细擦药,包扎那只被箭穿烂的手。
多讽刺啊。
将死御囚,吃糠咽菜,穿破麻,睡地板,盖卢草,却有皇帝身边的御医仔细疗伤,像是有多矜贵。
“庸医!你不是说她脑子没事,喉咙没伤!”
楚渊一刻都等不起,一脚将半跪的御医踹倒在地,连带旁边的珍贵药粉也泼了一地。
真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