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重卧榻,未婚夫亲自带人抬了一口棺材上门。
「陈郎的重礼我收下了,多谢。」
他走后我摸着棺材盖吩咐管家:「这上好的楠木棺,放库房里给我添妆吧。」
满金陵的人都知道岭远侯世子陈晁不喜欢我,但八月初五我依然带着近百担嫁妆嫁进了岭远侯府。
满金陵的人也都看见长长的嫁妆队伍后面抬了口棺材。
「何绛!你个毒妇存心要让我成金陵的笑话!」
新婚之夜我蒙着盖头挨陈晁骂,等他骂够了才淡淡道:「新妇知错了,天色已晚,劳烦陈郎掀开盖头让新妇服侍您歇下罢。」
我听见门发出一声震响,然后守门婆子告诉我陈晁走了。
我想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打发人都下去,自己掀开了盖头。
「这就是你非要嫁的夫君吗?」
我一惊,看过去才发现是陈晁的表弟,英国公府的小公爷祁蔚。
「小叔安康,」我朝他福身,提醒他道:「你如今该叫我表嫂了。」
「何绛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立刻就能带你走。」
他说着就要过来,我闪身避开他的手,不由加重了语气,「小公爷自重。」
他似是真被气得很了,站在那瞪了我好久才撂下一句「你会后悔的」摔门而去。
我同他其实并不相熟,是两个月前他从梁京来金陵探亲才认识的,但他非说对我一见钟情,多番示好,甚至今天还闹到了我和陈晁的婚房里。
明明是这么浅薄的交清,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断言我会后悔。
我才不会后悔,这辈子做的任何事都不会让我后悔。
世子爷洞房花烛夜被世子妃气出新房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岭远侯府,婆母震怒,连我的新妇茶都没喝就罚我去跪两个时辰祠堂。
两个嬷嬷一左一右在里头看着我跪,而我的小姑子陈姣在外头破口大骂。
「天底下竟有如此的厚脸皮,克死了自己父母兄弟不够,还非要嫁到我家来祸害!」
「满金陵都知道我哥心悦窦姐姐,偏你仗着父母姻亲的名头拆散眷侣。」
「你回门时可仔细看看,你何家祖坟有没有被雷劈!」
……
我没忍住咳了两声,那俩嬷嬷正小声谈论着我、陈晁和窦静媛的事,瞟见我看她们也不收敛。
外头陈姣突然没了声,不一会儿祁蔚便负手进来,「当着主子的面你俩在嚼什么舌根?」
小公爷的面子比我大的多,俩嬷嬷立马噤声,没来得及求饶就听话的滚了出去。
「两位嬷嬷还是留在门内吧。」
新妇与小叔子独处一室于规矩不妥。
祁蔚应该也反应过来,没再坚持让她们滚出去,我这时候却身子一软彻底倒在地上。
我常年体虚病弱,三天两头就要病一回,大夫摸不准我的脉象,只开了副温补方子下来。
祁蔚叫下人去熬药,又打发俩嬷嬷去婆母院里回话,最后一个人在我屋里看了好久。
看得我都要装不下去了。
我本意是想趁他在用装晕来结束罚跪,但没想这厮这么不避嫌,就这么一路把我抱回了蒹葭院。
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我睁开眼睛,摸了摸脸发现有点烫。
陈晁说要娶平妻时我正翻过一页兵书,「陈郎要娶谁?」
「自然是媛娘。」
成婚两月不到就要娶平妻,还真是有够侮辱新妇的。
「若是窦中书同意的话,也可。」
平妻叫得再好听也是妾,窦静媛是庶女出身不假,但她父亲窦柯是江南清流,这亲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陈晁果然像被踩中尾巴一样,恶狠狠地叫我不要多管闲事,抬高窦静媛的同时也不忘贬低我一顿。
我低垂着眼眸无一不应,末了他火气渐消才用带着施舍的口吻警告我道:「若将来媛娘进门时你懂得规矩,本世子在外也自会给你体面。还有,你平日少同祁蔚来往,英国公府的门楣可不是你攀得上的。」
我与陈晁成婚的事完全没对祁蔚造成影响,甚至说是在一定程度上方便了他,前日还说要带我私奔。
最后被我拿茶杯砸出去了。
院外有鸽子飞进稳稳落在窗棂上,我逗弄一阵将它爪中的信条取下放了新的上去。
我摸了摸它的脑袋,「飞吧。」
信条上只有寥寥几字,我看过后就丢进火炉烧了个干净。
出府的时候正碰上陈姣回来,我同她福身她当没看见,啐了一声大摇大摆走回府里。
我早已习惯她的态度,自顾去做自己的事。
马车停在恒山山腰,我让云申守车,自己挎上竹篮去了密林深处。
这是我父母兄长的埋身地,我到时堂木已经跪在了他们碑前。
我看了他很久,「你终于回来了。」
云申常抱怨今年冬天冷,但我屋里的火炉年年从初秋点到春日里才灭,觉不出来什么不同。
陈晁往往十天半个月不来我院里,但近日却常我这跑,不在这过夜也不同我说话,就在那干坐着。
「可能是来蹭火炉的。」
我深觉得云申的话有道理,毕竟如今侯府能烧得起红萝炭的只有祁蔚的济帆院、侯爷的昌晖阁和侯夫人的暮苍居。
而我这烧的是更高一级的银骨炭。
我正同她说笑,院里却突然吵闹起来,从窗户里看过去是陈姣和二房嫡出的陈琦带着一群人乌泱泱闯进来了。
云申连忙给我披上大氅,等我们出去时她们已经开始指挥人搬炭了,我悄悄拍了下云申的手背,她立即过去阻拦。
院里很快就躺了一地人,云申将炭房的门合好落锁,然后把钥匙交给我。
「二妹妹三妹妹怎么带这么多人过来?」我嘴角带笑,手里捏着钥匙把玩。
「小贱人你快把钥匙给我,要不然我这就让我哥休了你!」
这话陈姣没说腻我也要听腻了,懒懒问道:「齐律规:妇人非犯七出不可休,二妹妹不妨先说说,我犯了哪七出?」
「七出之罪确实算不上,但嫂嫂如今已嫁做人妇,理当孝顺公婆,照应弟妹,断没有家人受冻,嫂嫂一人享福的道理吧?」
「三妹妹说得对,」我这才正眼去瞧这个与陈姣差不多身量年纪的陈琦,「如此说来,阖府姐妹该一视同仁,二妹妹头上那支金镶玉玛瑙簪该换成素木流苏步摇,身上的锦布也该换成三妹妹身上的缎料才对。」
「你胡说八道!本姑娘是侯府嫡脉!」
我目的达到,着重看了眼陈琦,果然见她面色不善,勉强才接着陈姣的话道:「嫡庶尊卑有别,各房各院皆有份例,嫂嫂院里这银骨炭怕是早已超出了吧。」
「那你大可放心,我自嫁过来的一应吃穿用度皆出自我的嫁妆。」
我一脸长嫂如母的慈爱模样,「若两位妹妹实在没钱,我在侯府的那份月例倒可分给你们来用。」
两个姑娘领着人怒冲冲来厌怏怏走,我在院里站这一会子也觉寒气逼人,正要回屋暖和时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祁蔚,他的背影看起来落寞极了。
但按方向,他原先应是要来蒹葭院的。
「祁蔚。」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住了他,但看他转身时满脸惊喜又说不出让他走的话,「天寒地冻,小公爷要不要喝杯热茶?」
他几乎是跑过来和我并肩进屋,一点都看不出方才的落寞来。
我为了避嫌特意没关门,好在屋里银骨炭烧得旺,往里坐坐也没那么冷。
「小公爷刚才是想来找我?」
「嗯,」他捧着热茶踢了下桌脚,声音有些发闷,「我听说陈姣和陈琦来你这了,我到的时候你已经把她们训走了。」
我没想到是这样,但确实我每次被刁难他都能赶到,或早或晚,总能见他。
「何绛,你真的好厉害啊。」
「我好像每次都帮不到你。」
因为我不需要人帮啊。
我没说出口,因为这太伤人了。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祁蔚走的时候很开心,云申说他像打了鸡血一样。
我回想了一下,确实是像。
陈晁今天来得早些,我以为他是要替他妹妹打抱不平,但他却从头到尾没提过陈姣,还要留下来吃晚饭。
「穗穗。」
我停滞片刻,回道:「怎么了?」
我出生在五月末,那年的麦子长得极好,所以娘亲才给我取了「穗穗」这个乳名。
「再有五天就是母亲的生辰了,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