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十岁那年,我家村子里出了一件怪事……
“你听说没,隔壁张狗子卖的猪骨汤里,加了骨灰!”
厨房里,突然传出我妈的说话声。
话是对我爸说的,却恰好被刚回家的我听了个正着。
“嗯,听说了,这事儿早被刘寡妇那大嘴巴传遍了全村。”
“不过我觉得这传闻不可靠,往汤里加骨灰就能让城里人抢着来买,这钱有要这么好赚吗!?”
我爸语气里明显带着怀疑。
他们嘴里的张狗子,是我们村出了名的街溜子,就住我家隔壁。
张狗子以前成天都在村子里乱晃,东家偷只狗,西家偷只鸡。
听说是因为他在城里打工时染上了赌瘾,偷东西就为卖钱去城里翻本儿。
但十赌九输,本儿没翻着,反倒欠了一屁股债,最后因为盗窃财物罪被关了三年。
半年前他出狱后,突然间就做起了猪骨汤生意,而且不开店,在家里熬好就拿罐子封上。
就这种路边摊级别的三无食品,城里却总有人找过来高价购买,而且还供不应求。
我爸说他这半年赚的钱,能顶咱家三年收入,可把我妈刺激得不轻。
毕竟一个坐牢出来的混子,转眼过的就比全村人都好,谁知道了不眼红。
“你别不信,我听城隍庙里的九姑说,他用骨灰熬汤的手段属于歪门邪法!”
“这种汤喝了不仅会让人飘飘欲仙,更会让人上瘾,越喝越是摆脱不了!”
我妈见我爸不信,嗓门都大了几分。
“难怪了……”
“要真是这样,他这辈子得赚多少钱啊!?”
我爸听我妈说的言之凿凿,语气顿时变得羡慕起来。
“哼,我看他是有命赚没命花!”
“九姑说他天天刨死人坟,又用邪法熬制骨灰汤,现在早已阴气缠身,要变活……”
我妈说到后面,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在厨房外听不清楚。
“要变啥!?”
这种邪门异事,听得我既有点害怕又觉得刺激,一时间没忍住问出了声。
“咦,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少在那儿打听大人的事,赶紧滚去洗手吃饭!”
我爸听到声音,才发现我在厨房外偷听,顿时没好气地冲我吼了起来。
饭桌上,他们再没提过半句张狗子的事儿,而我也不好再问。
当时正值暑假,吃过午饭我便立马跑出家门,去村东头小河边找小伙伴们玩耍。
路过隔壁张狗子家小院,忽然想起骨灰熬汤的事,忍不住停下脚步朝院子里张望了两眼。
大白天的,他家屋子门窗紧闭就像许久没人居住一般死气沉沉,也不知道张狗子在没在家。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院子里飘出些许浓香,我一闻就知道是猪骨汤的味道。
我本来很喜欢喝猪骨汤,每次路过这间院子都要用力闻闻,然后吞几口唾沫。
但今天却有些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感觉原本浓郁的骨汤香气里,好像多出了一丝臭味。
我目光依次扫过院中几间大屋,等落到张狗子住的那间偏房上时。
我才赫然发现原本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一拤长的缝隙。
隐约间,漆黑的门缝里露出了一只眼睛,一道高瘦的人影,此时就站在门后悄无声息地望着我。
“张狗子在家!”
我仿佛做贼心虚般打了个激灵,赶忙假装路过,扭头就往河边方向跑。
刚跑出几步,又忽然想起我妈那句我没听清的话。
张狗子阴气缠身,要变成啥?
我下意识回头,偏房房门却是“砰”的一声关上,再无动静。
村东小河边。
七八个和我同龄的村中小孩,正围坐在河堤旁一片砂石滩上,兴致勃勃的聊着什么。
等我凑近才发现,他们谈论的竟然也是张狗子用骨灰熬汤的传闻。
这事儿果然像我爸说的一样传遍了全村,甚至连我们这些小孩子都知道了。
“告诉你们,张狗子阴气缠身,早就死了!”
刘寡妇的儿子刘冬突然没头没尾地说到,神态更是异常的诡异神秘。
他妈是村里有名的大嘴巴,东家长李家短的事知道得最清楚。
每每闲聊时,刘冬总会说出一些从他妈那儿听来的,我们不知道的秘闻。
听到他的话,三伏天里,我背上竟莫名蹿起一股凉气。
“不……不可能吧!?”
刚刚在张狗子家,门缝后明明就站着个人,那高瘦的身形我一眼就能认出是谁,他怎么可能死。
其余孩子们也都望向了刘冬,神情充满怀疑。
在村子里见到过张狗子的人,并不在少数。
“你们别不信,前天晚上我看到张狗子偷偷摸摸出村,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长衣长裤,戴着口罩围巾!”
“我妈说,他那是为了遮掩身上的尸斑……尸斑你们懂不,就是只有死人才会长的东西!”
“张狗子现在就是具活尸,看起来好像还活着,其实已经和死人一样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刘冬的话听得我们面面相觑,头皮发麻。
三十几度的天气,我手臂上却起满了豆大的鸡皮疙瘩。
“而且……”
似乎是还嫌自己说得不够诡异吓人,刘冬压低嗓门儿道:
“活尸为了保持人样,就要不断吸血,开始只用吸动物血,后面就要吸人血了……”
说完,刘冬还特意看向了我,提醒道:
“姜福,你住他家隔壁,可千万要小心啊!”
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我吓得差点当场哭出来,浑身直打哆嗦。
在加上“吸血”这个特征标签后,活尸在我脑袋里的印象,立马就变得鲜明而具体。
我还记得上个月,村委会组织大家看露天电影时放的港产恐怖片。
片中那个长着獠牙到处吸血的恐怖僵尸,可是把我们这帮小孩吓得屁滚尿流了好几天。
而现在,张狗子的活尸形象正快速与片里的僵尸重叠在一起,变得越发的可怖骇人。
最关键的是,这个吸血的活尸就住在我家隔壁,近在咫尺的距离,无疑让它压迫感倍增。
不过好在小孩们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闲聊很快就换成了下河戏水,直到傍晚才各自回家。
路上想起刘冬的话,我不由自主的选择避开张狗子家,绕了很远的路,从村子另一头回到家里。
晚饭时,我还在想下午听来的事。
想和爸妈提起,但想到我爸中午吼我的态度,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传统家庭里,大人们的事向来就不屑和小孩讨论。
他们自己说可以,一旦小孩参与进来,就总会遭到呵斥。
哪怕小孩说得对,也多半会被喝令少管闲事。
长大后的我能明白,他们的这种行为,是展现自身地位和权威的一种方式。
而越是在外面显得平庸的父母,就越喜欢在孩子面前展现地位权威。
因为在别的地方,他们的地位和权威,和十岁的我并没多少区别。
那时的我虽然不懂这么深奥的道理,但挨训的次数可不少。
知道要挨骂,心里的话也就只能憋着。
到了睡觉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一旦失眠,脑子就会胡思乱想。
活尸、尸斑、吸血,今天听来的一堆东西在脑子里翻滚,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房间窗户。
说来也巧,我房间的窗户,正好对着张家院子,站在窗前就能看到张狗子的房间。
过去的我可没习惯偷看别人家院子,但今天不一样。
脑中杂念连连,恐惧和好奇同时在心里发酵,我竟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窗边。
窗上挂着一条洗的发白的破床单,就是我的窗帘。
鬼使神差,我掀开破床单一角,朝着张家院子望了过去。
万万没想到,张狗子住的房间窗帘上,此刻正透着一道诡异红光。
我从来没在晚上偷看过张狗子的屋,也不知道他的屋子究竟是天天有红光,还是只是今天才有的。
但那时的农村,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不会开灯,村子里漆黑一片。
独独一个冒着红光的窗口,恰如死气沉沉的老屋,睁开了一只猩红怪眼,死死盯着我看。
一时间,我只觉浑身寒毛倒竖,脸皮发麻。
忽然间,一道黑影在红光里闪了闪,对面窗帘被人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僵硬而苍白的大脸。
“是张狗子……”
红光映照下,我一眼认出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