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
每家每户的男人都会刺绣,而女人要下地干活。
可是,村子里刺绣活最好的男人却突然死了。
母亲古怪的眼神落到了我的身上……
小舅死了。
死得稀奇古怪。
他的脸上有密密麻麻的针眼孔,脸皮被撕掉了,然后又重新缝上去的,别扭的针脚,缝得很粗糙。
线不是平常用来缝衣服的线,也不是刺绣用的线,而是黑色的细麻绳。
但脸上一点血迹都没有,干净得很。
舅妈哭得肝肠寸断,“哎吆,你咋就去了呀……”
母亲一言不发,屋子里的人也不开口说话。
有人问,“是熊吧?”
只有熊才会撕掉人的脸皮。
可熊哪里会拿针呢?
舅妈却突然发疯,逮着人又咬又啃?
过了一阵,她又跪在地上,双手合十。
嘴里念念有词,“绣娘娘,不关我的事,绣娘娘……”
母亲终于开口,“一定是绣娘娘发怒,惩罚了他。”
其实村子里一直有个传说。
绣娘娘是天上的神,我们村原本特别穷,穷得只能吃白土,喝带有虫卵的水。
三百年前,村里来了一个女人,自称是绣娘娘下世。
她教村里的人刺绣。
但她只教男人。
还立下一个规矩,所有学刺绣的男人中,要选出一位技艺最好的人,被冠为“绣夫”。
而成为绣夫的人,绣出来的东西,能卖不少钱。
所以我们村后山半腰上,有一座绣娘娘庙。
里面有一座绣娘娘肉身神像。
每年都要供奉香火。
小舅是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被姥爷他们绑了回来。
母亲答应他,只要成了绣夫,就帮他逃出去。
我知道,这只是母亲的阴谋!
小舅很有天赋,很快就成了绣夫。
他逃不出去,和大他20岁的舅母结婚了。
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
我知道小舅一直想逃离村子。
可他犯绣娘娘的忌讳,砸了绣娘娘的肉身神像。
大族长匆匆赶来,却只说了一句,“该选下一个绣夫了。”
母亲的眼睛里顿时亮了起来。
那种贪婪的目光,直勾勾地放到了我的身上。
回到家,我却看见小姨一直在偏房进进出出。
鬼鬼祟祟。
她生得高大,很难不注意到。
其实村里的女人都生得高大,而男人却生得矮小。
所以通常下地干活都是女人。
“小姨?”
她先是抬头四处看了看,最后才发现是我在叫她。
“小兔崽子,想死是不是?”
她冲过来揪着我的领子,宽大厚实的手就要朝我脸上招呼。
我却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突然又放下我,笑嘻嘻地问我,“多喜,想不想吃鸡?”
原来她在杀鸡。
鸡头都掉了,鸡还在扑腾。
我摇头,一想到小舅的死样,胃里就恶心。
她叉腰,转着眼珠,大吼,“没用的东西,好东西都不晓得吃。”
当天晚上,桌子上摆着鸡。
明明只有过节过年才吃的东西,居然也在小舅死的这天,吃上了。
爸爸脸色苍白,扒了几口饭就回屋了。
小姨大快朵颐,母亲也闷着头吃。
我偷偷从门缝看爸爸,却隐约听见哭声。
第二天一早,舅母来了。
脸色很不好。
母亲听后,大笑,“怕啥子,人都死了,还怕一根针?”
小舅的针不在了。
绣夫有自己的针,用人血日日浇灌,得针灵,这样绣出来的东西才更加栩栩如生。
舅母摆手,“不是怕针,是怕那……。”
她没说完,母亲却已心领神会。
小姨嘴里叼着一根烟,大喇喇地走过来,“放心,那些都是假的。”
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是假的?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最后,舅母一脸放心的样子,回家去了。
母亲开始逼我学刺绣。
爸爸不愿意教我,母亲就拿棒槌打他。
他是个哑巴,连哭得声音都跟平常人不一样,只能“啊啊啊”乱叫。
我怯懦地开口,“妈,我可以自己学。”
“别打爸爸了。”
爸爸被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连“啊啊”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在村里,女人家暴男人是常有的事。
只要不把人打死。
母亲心满意足地收了手,叫我好好学。
“学不好,你看我打不死你!”
我连忙点头,生怕她又开始发脾气打人。
母亲走后,我却看见爸爸的眼白被黑色填满,整个眼睛完全成了黑色。
紧盯着门口。
但眨眼,又成了原来的样子。
我肯定是眼花了,我一定是被母亲吓到了,产生了幻觉。
舅母三天两头就来我家。
每次都要问我学得怎么样了?
我学得好不好,关她什么事呢?
她笑起来,像个苦瓜,脸上的痘痘和脓包都会挤在一起,有时候还会爆浆,白色的浆液顺着脸上的纹路流下来。
一路到脖子下面。
爸爸很讨厌舅母,大概是见不得她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夜里。
母亲手里捻着烟叶子,将它装到烟斗里。
我坐在小板凳上,练习最简单的几种针法。
门外刮着大风,甚至还能听见呜呜声。
“妈,我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我双腿打颤,心慌得很。
“兔崽子,怕啥?难道还有鬼把你拖走了不成?”
她用烟斗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头,又跑到院坝的门上,破口大骂。
直到小姨大骂,“真是个疯子婆娘。”
母亲才肯管住嘴。
她是个抚妹魔,什么事都听小姨的。
村里最会骂人的人,在小姨面前也得像个龟孙一样。
我关上屋里的大门,却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多喜,多喜……”
我后背冒出冷汗,小姨虽然住在偏房,但这并不是小姨的声音……
“妈,我……好像听见有人再叫我。”
母亲两眼一瞪,揪住我的耳朵,尖着嗓子,“死东西,说啥呢你。”
她没听见。
可我真真实实地听见了。
那声音起初像女声,越来越近,到了门外,却成了男声,最后又不男不女。
叩门声响起,他在叫我开门。
“姐,我来看看你。”
母亲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这是……死去的小舅?小舅回来了?
她用命令的语气,要我透过门缝看看是什么东西。
透过门缝,外面黑压压的什么都没有。
“妈,啥都没有。”
我刚说完,那奇怪的声音又传来了。
“姐,山沟里好冷啊!”
我又透过门缝,往外看,一张腐烂的不成样子的脸正对着门缝,眼睛里散发着暗绿的光芒。
“多喜啊,是小舅回来了,开门。”
我惊呼一声,往后大叫一声,“妈,他说他是小舅!”
母亲一把扯开我,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碗黑狗血,泼在了门上。
只听见门外一阵痛苦的呜咽声。
“你个天杀的狗东西,哪里来的给老娘滚回哪里去……”
母亲唾沫飞溅,指着外面骂骂咧咧。
我瑟缩着脖子,心里却在想门外真的是小舅吗?
外面终于消停下来。
母亲要水喝,我走到里屋拿开水壶。
里面静悄悄的,爸爸睡得很死。
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醒,不应该啊……
不一会,门外又响起了叩门声。
我和母亲都不约而同地紧盯着门,外面的人停了一下,才开口,”哎吆,姐,是我。”
是小姨的声音。
母亲一听是小姨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叫我开门。
我却怎么也不愿意,因为窗户外面的影子不见了。
影子矮小,根本不是小姨。
母亲有些犹豫,门外的声音还在,“姐,开门呐,我怕得很吆,刚刚有东西敲门,你快点让我进去,不然那东西又要来了。”
我死死地抱着母亲的腰,“妈,别开门。”
尖叫声一起,母亲胳膊肘一顶,我一下坐到了地上。
眼冒金星,脑袋昏昏。
门还是被打开了。
小姨惊恐万分地直往屋里钻,母亲眼疾手快关上了门。
“还不让我进来,我马上要被吃了,你晓不晓得?”
她气咻咻地直戳母亲脑袋,骂她是个蠢蛋。
母亲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巴巴地挨骂。
我讨厌小姨,她总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小姨,是我妈救了你。”
我不服气反驳了一句,母亲反手给了一耳光,“没大没小,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我咽下一口血沫,露出一抹笑容。
“妈,您说的对,对不起小姨。”
我狂扇自己耳光,小姨嫌弃地撇了一眼。
“好了,睡觉去。”
我顶着肿着一张猪脸慢腾腾挪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