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对我的男朋友陈放很满意。
她告诉陈放。
只要他肯和他妈妈断绝母子关系,她就同意我们的婚事。
她说这一切都是她用心良苦,为我好。
她怕我有婆媳矛盾。
可是她不知道。
我最大的矛盾其实是在爱她和不爱她里徘徊。
回到出租屋,家里所有摆设都变了位置。
就连浅灰色的沙发套都被换掉,变成了大红俗气的乡村花布。
嗯,是我妈的审美。我妈来了。
听见动静,我妈从厨房笑吟吟地走出来:
「你看,家具都给你重新摆过了。」
「还有你这沙发套,颜色死气沉沉的,难看死了。我给你换了,你看这大红色多好,多喜庆。」
「以后你要买东西,和我说一声,我帮你把把关,你的品位太差劲了。」
我疲惫地看着她:
「妈,你没钥匙怎么进来的?」
「我找你房东要的。」
她轻松地哼着歌,把饭菜一一端出来。
四菜一汤,全部放了我最讨厌吃的生姜和辣椒。
我从小因为脾胃虚弱,口味清淡。
但她无辣不欢。
以前我还会和她吵和她抗议。
但她总是不以为意,「吃习惯就好了。」
我哭得厉害,她就蹙眉安慰我,「好,下次我不放了。」
可是下次她还是会持续不断地继续放。
「哎呀我忘记了,怎么办?」
「已经做了,就这么吃吧,下次下次妈妈一定不放。」
直到我彻底沉默,再也不提。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粗枝大叶,真的忘记。
可是后来我听到她和大姨打电话,眉飞色舞地说起这件事,「现在的孩子就是生活条件太好了,惯的,哪有什么不能吃的东西?」
「我顿顿做,现在吃得好好的,让我改过来了。」
「你要学着我点,你看我家榆绣多乖。」
想起往事,我胸口堵得慌,沉闷闷的难受。
我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我妈瞪大眼,「你吃什么了?就吃饱了?我辛辛苦苦做的,忙死忙活跑过来,晕车晕得头疼,都顾不上休息,就给你做饭,你才吃几口?」
我沉默地躲进卧室。
陈放给我发来消息,「我听说,阿姨来了,明天我来拜访一下吧。」
陈放是我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
他一直很想拜访我的父母,把结婚提上日程。
但我很排斥。
我一度提出,我们可以自己领证,不通知父母。
陈放拒绝,「榆绣,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尤其女孩子是弱势群体。」
「我要见到阿姨,请求她把你交给我,得到她的同意和祝福,这也是对你最大的尊重。」
陈放出自健康有爱的正常家庭,他的父母是模范恩爱夫妻。
所以让他理解我的处境,基本不可能。
就算他能理解,我也开不了口,更不知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我妈很爱我。
但是伤害全部来自爱。
陈放还是来了。
我妈在我这住这五天。
他充分尽了地主之谊。
带她去美容院做SPA。
带她去吃法餐。
竭尽所能的刷好感。
我妈也和我预料的一样。
带她去做按摩,她抱怨一点都不舒服,手法还不如镇上澡堂的按摩师傅,还死贵,就是专门宰冤大头的。
带她去吃法餐,她说不好吃,不如家常饭。
陈放出钱出力,绞尽脑汁地想项目哄她高兴。
但她仿佛长了一双挑刺眼。
什么事,放到她面前,她都只能看到不好的地方。
最后我都烦躁了,撕碎陈放买来的电影票。
「不出去了,回家。」
「本来就不好,还不让人说吗?什么毛病,只能听好话。你妈我这辈子就是直爽,不会说好听的。」
我妈朝我翻白眼。
陈放捏捏我的手指,示意我冷静下来。
「阿姨,您别生气,是我安排得不好。我应该提前和您商量一下的,您说得对,外面的饭难吃又贵,这样吧,咱们回家,我给做一桌,您尝尝我的手艺。」
「榆绣这么挑食的人,都对我的手艺赞不绝口呢。」
陈放耐烦至极,全程顺着她哄着她。
私下他甚至安慰我,「你别生气,阿姨这性格我也算摸清楚了,她也不是故意地挑刺,只是苦日子过惯了,不会好好说话而已。」
「我们顺着她就是了。」
几天下来,我妈对陈放评价很高。
她觉得他稳重成熟,难得的是脾性还好。
无论是她提的彩礼,还是婚车,他都给了她满意的答复。
就连全款买房,名字落我名下这种我都觉得苛刻的要求,他都不变脸色的应下来。
但是我妈远比我们能想象的更无下限。
她临走前,笑容满面地拉着陈放表达她对他的满意。
「把女儿交给你,我很放心,我同意你们的事了。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阿姨,您说,只要我能办到。」
然而等我妈说完,向来沉稳老道的陈放第一次沉下脸。
我妈叫他断绝母子关系。
原因是婆媳难相处。
她言辞恳切地劝告他,「我真的很喜欢你。」
「但婆媳是处不好的,只要你断绝母子关系,一心一意对榆绣好,我就什么话也没有了。」
「这是你能给我最好的诚意。」
「而且你没有任何损失,你和榆绣结婚后,我就是你妈妈,你不需要其他的妈妈。」
陈放第一次失了理智,在没有礼貌告别的情况下,转身离去。
我摔上门,气到发抖。
一字一句质问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他真的爱你,他应该毫不犹豫。」
「这点小事,根本没有难度。」
「除非他不爱你。」
我妈理所当然地回答我。
「那按你这个逻辑,我是不是也要和你断绝母女关系?」
「这样才能证明,我足够爱他?」我声嘶力竭地怒吼。
「如果你需要,我完全可以,我完全支持你。」
「但是没有娘家支撑的女人,在丈夫面前是要受欺负的,你想好了。」
「你好好想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为你好。」
「你现在在这里为了他,和我大吵大闹,不惜要断绝母女关系。」
「他呢,他肯为你这么做吗?他屁都不放一声。」
「我不管,你要为了他,不要我这个妈,我没话说。」
「你自己觉得幸福就行。」
这样的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话术,曾经很管用。
我也曾一次次反思妥协。
直到后来,次数太多,产生了耐受性。
「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负责,我觉得幸福。」
我冷漠地回怼她。
她没有得到想要的胜利,情绪崩溃。
坐在地上开始大哭。
「你这个白眼狼,我为了你,和你爸离婚分文不要。」
「十几年带着你,过苦日子,一分钱不舍得花的,全部省着给你念书,买车。」
「临了,你为了个男人,要和我断绝关系。好好好,你翅膀是硬了,不用着你妈了,就一脚踹开。」
我压住心里的烦躁和不耐。
我条理清晰地举例论证。
试图让她明白我只是在她毫无共情能力的情况下,别无他法地迫她换位思考。
逻辑分明地反驳她的无理要求。
试图让她设身处地地想想她提出的要求是否荒唐。
她被我说得完全没话说。
委屈地流泪,「我没念过书,你说的这些我不懂。」
「没念书也要讲道理的对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怎么能难为别人去做?」
她摇摇头,反驳我,「家是讲爱的地方,不是用来讲道理的。」
「我就随便说一句话,你至于这么上纲上线的吗?」
她越哭越凶。
越想越委屈。
开始翻旧账,说她以前带着我多么多么艰难。
我无力地握紧双手。
绝望的浪潮一波又一波翻涌。
我快要被打进去了。
窒息感紧紧攫住我。
身体每个细胞都泛着潮湿的水汽。
我想救救我自己。
真的。
我拿出手机,想和陈放道歉,或者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我妈却猛然把我的手机抢了过去。
「你别联系他。」
「你相信我,妈是过来人,妈有经验,你一直撑着,他会答应你的。」
「我保证。只要你不低头,他就会低头。」她说得信誓旦旦。
「你相信我,真的,妈是不会害你的。我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你好。」
我相信她的动机是为我好。
但是动机是好的,结果就一定是好的吗?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给她讲南辕北辙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