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是丞相府里的厨娘。
只因被丞相夸了一句秀色可餐。
丞相夫人就恨上了她。
没多久，阿姐不堪受辱，投井自尽。
两年后，我入了府，
成了丞相夫人身边的奴婢。
云华院里，丞相夫人谢氏又在发脾气。
屋内，上好的天青釉碗被摔得粉碎，里头的虾玉肚儿羹尽数泼洒。
今日是十五，按日子丞相赵毅会来云华院陪她用饭。
眼看着就要到下朝的时辰了，谢氏嫌丫鬟动作慢，于是亲自上手摆盘。
然而当她接过羹盘时，没料到竟如此烫手，下意识地一缩，那碗虾羹被打翻在地。
谢氏怒不可遏地扇了递菜的丫鬟蓝絮一巴掌。
“来人，把这个蠢货给我拖下去打五十大板，给我狠狠地打！”
两个五大三粗的嬷嬷上前，左右架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蓝絮。
蓝絮吓得浑身如软泥，不停哀求：“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夫人饶命，求夫人饶命……”
院门外立刻传来惨叫声，不一会儿，彻底没了动静。
嬷嬷来禀报：“夫人，她断气了。”
谢氏狭眸微眯，冷冷道：“拖去乱葬岗，别脏了我的地。”
满屋噤若寒蝉。
丞相口味刁钻，喜好美食。
谢氏为了准备这桌佳宴，一大早就进了小厨房监督奴仆做菜。
尤其是这道虾玉肚儿羹，听说里头的虾是刚捕上岸就快马加鞭送到丞相府里来的，讲究的就是那一口鲜。
可眼下来之不易的菜肴被毁，谢氏越想越气，随手抓过一只茶盏狠狠砸向贴身侍女绿绮。
“去，给我想办法再弄一份来！否则仔细你们的命！”
满屋子的仆从齐刷刷跪了一地，垂眉敛目。
绿绮忍着痛，好言相劝：“夫人，虾子用完了。即使差人去外头买，想必也来不及了，我们不如换道菜吧。”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丞相马上归家了。”
“换道什么菜，丞相舌头可精着呢，要是惹了丞相不快，你们一个也逃不掉。”谢氏横眉冷言威胁。
奴仆们面面相觑，冷汗涔涔，都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
谢氏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用力攥着，仿佛下一刻怒火就要喷涌而出。
满屋死寂中，跪在角落里的我颤颤开口：“回夫人，奴婢有个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
“谁在说话？”谢氏循声望着我，声寒如冰，“上前来。”
绿绮一把将我扯到谢氏面前，我恭敬答道：
“回夫人，奴婢在家时学过一道小食，用时短，滋味也不错，可暂解燃眉之急。”
“好，绿绮，带她去小厨房。若是诓骗我，仔细你的舌头。”
谢氏扬唇一笑，双眸盯着我。
一盏茶后，我端出一碟雪白奶冻。上面淋了一层蜂蜜，点缀着几颗蜜豆，看着很是可口。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氏品尝的动作，都做好了谢氏怒斥着要拔我舌头的准备。
可谢氏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眼睛一亮，带了几分赞许。
“不错，没想到你手还挺巧。你再多去做几份，大人马上就要下朝了。”
绿绮低头看，那看起来不过是一碗普通的乳酪。
我依旧垂手而立，态度谦卑，“是。”
赵毅下朝后来云华院，看见一桌美味佳肴，眼神一亮。
谢氏在一旁温柔体贴服侍，席间，她亲自喂蜜豆乳酪给赵毅品尝。
赵毅一入口，赞不绝口。表示这滋味十分熟悉，好似在哪吃过。接着一连吃了三份。
一顿饭用毕，他笑逐颜开，并留在谢氏院里过夜。
谢氏受宠若惊，脸颊上悄悄挂上些许红晕，算起来好些日子没在她这留宿了。
我在旁冷眼瞧着，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笑吧笑吧，再过些时日便笑不出来了。
我阿爹是个走街串巷的铃医，我从小跟着他学医。
娘亲死得早，阿姐年长我五岁。
长姐如娘，我是她带大的。
自我有记忆起，阿姐就做的一手好菜，不少酒楼的大师傅也时常找阿姐讨教厨艺。
久而久之，阿姐便出了名。
有天，丞相府来人了，说要请阿姐去丞相府当厨娘，一个月能给五两银子。
阿姐很高兴，听说在高门大户里做事，有机会能得到好些赏赐。到时候阿爹不用再每天起早贪黑那么辛苦，还能给自己和我攒钱当嫁妆。
走的那天，我不舍得阿姐，我知道她也不舍得我和阿爹，便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
她蹲下身轻轻擦掉我的眼泪，温声哄我：“小熙儿，等阿姐拿到工钱，买牛乳回来给你做蜜豆乳酪吃好不好？”
我点点头，叮嘱她要时常回家看我和爹。
阿姐笑着走了。
我等啊等，等到的却是阿姐投井自尽的消息。
他们说，阿姐不守妇道，死有余辜。
真是荒谬至极！
我打听到他们把阿姐捞出来后扔到了乱葬岗，阿爹和我连夜赶去。
阿爹只看了一眼，便跌坐在地，捶胸痛哭：“这群天杀的，把我月儿给毁了，这群畜生！”
我顿觉五雷轰顶，双眼一黑快要站不稳。
阿爹翌日强撑着身子，去丞相府讨要说法，被丞相府的家奴狠揍后连门都不让进。
他跌跌撞撞去衙门打算告丞相府草菅人命，然而府衙里的人一听说是来状告丞相的，都不肯接手。
阿爹回家后气得急火攻心，吐了一大口乌血。
我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捧着他瘦削凹陷的脸，大声哭喊，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了。
一夕之间，我失去了这个世上仅存的两位亲人。
从此人生再无来处，余生只剩归途。
谢氏历来在府里飞扬跋扈。
她是赵毅的结发妻子，在赵毅还是一介书生时，就不顾家人阻拦，执意下嫁给他。
而后在赵毅漫长的为官路上，谢氏家族是他强有力的助力。
后来，赵毅成了丞相，谢氏成了京城里人人艳羡的丞相夫人，风头无两。
可人生焉能一直如意。
起码，谢氏最近就很不如意。
“听说大人昨日又带了个女子回府？”
谢氏眯着眼，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绿绮在为她梳妆，闻声一顿，觑了一眼谢氏神情，谨慎回话：
“不过是外头楼子里的货，大人图个趣儿，今儿一大早便差人送回去了。”
谢氏随手抓起一只红翡滴珠金步摇猛地砸向地面，宝石珠子撒了一地。
“三天两头的寻乐子，我这个正室夫人的脸都快丢尽了，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
她恨恨地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伸出手抚上脸，“自打去年生下青儿，我身子亏空太多，都不似从前容光了。”
突地又想起什么，催促道：“快快，我的汤呢？”
我立刻端着汤药上前，“夫人，汤炖好了，尚好入口。”
谢氏将那碗乌黑的汤药喝得一滴不剩，轻拭嘴角，这才露出安心的神情。
那天，因丞相难得留宿云华院。第二日谢氏特意召我上前。
瞥了我眼，朱唇轻启：“你叫什么？”
云华院里仆人众多，且时常发卖换上新人。我一直小心做事，低调得宛如尘埃，谢氏自然不记得。
“奴婢雁秋。”
“雁秋。”她勾唇一笑，“你做的乳酪很可口，是个有本事的。”
“谢夫人抬举。”我略略抬头，试探着看谢氏。“其实奴婢并不擅长做膳食，奴婢的爹是个游医，自小耳濡目染的，知道些偏门方子罢了。”
“哦？”谢氏来了兴致，坐直身子，“治什么病的方子？”
“治病不敢说，不过是些日常养生驻颜的养生方子，上不得台面。”我回道。
谢氏一把扯过我，目光灼灼。“可有用？”
我吓得连连点头，“有用，奴婢不敢欺瞒夫人。”
谢氏满意地笑了：“绿绮，找个大夫来瞧瞧，若是无毒，自今日起，雁秋贴身伺候，负责给我熬药。”
成为谢氏的贴身丫鬟，在丞相府几乎可以横着走。
我激动地跪地连连磕头，“多谢夫人抬举，奴婢定用心伺候。”
大夫查验不出什么坏处，可谢氏还是不放心，她要求我也跟着一起喝。
我敛眉应是，端过汤药喝得毫不迟疑。她这才点了头，一连七日，都按时服用我给她精心熬制的望春汤。
我想起阿爹生前说过，这望春的方子是他无意间在一本古籍里看到的。
书上说，前朝有位嫔妃为了争宠，命人秘密研制出了这方子，用之，可容貌永驻，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