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宋斯南,已有十年。
我知道,宋姜两家世代交好。
我,是他命定的未婚妻。
所以飞蛾扑火般的对他好,竟成了他甩不掉的膏药。
妹妹说,姐姐就应该去疗养中心静静心,这么个骄纵的大小姐脾气,真让人窒息,她早该学学乖。
于是,他们欣然同意。
拜他们所赐,我经历了非人虐待。
终于学乖,决意远离。
他,宋斯南,却眼尾眉梢都是湿意。
他哭着求我,别离开。
后背箱被打开的一刹那,我隐约听见了犬吠声。
刺眼的光明笼罩了我,已经习惯黑暗的我,适应几次,才敢睁开眼睛,德国牧羊犬冲上来看似要咬断我的脖子,我只麻木不仁的冲着它怔然,面无表情。
好像生死置之度外,一切都与我无关。
当一群形形色色的人将我包围时,我终于匍匐在狭小的轿车后备箱里,没有眼泪,没有语言,只剩瑟瑟。
瑟瑟的不敢抬头。
可我知道,哪怕我不抬头,我也将会被他们抓回去。
曾经的姜栀禾已经死了,那个潇洒恣意、天真烂漫的姜栀禾早已没了,被姜家,被宋斯南,被疗养中心的刽子手们,生生扼杀了。
可已经这样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姜小姐?”
一声不确定,轻飘的声音落在我的耳中,简直如平地惊雷。
果然,我还是被找到,被认出了。
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想要撩开我蓬头已结痂的乱发,我下意识的闪躲。
意料之中的撕打拉扯并没有到来,这些包围着我的人并没有如上次那般,不由分说的堵了我的嘴就将我带走,而是站在离我一米开外的地方,没有上前。
仅仅僵持了片刻,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拨开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来到了我的面前。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落在我的身上,惹得我一阵瑟缩。
这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男人,我认识。
——徐行,是姜家的一条狗,是宋斯南的一条狗,甚至是姜明月的一条狗,却独独不是我姜栀禾的。
我爱了宋斯南十年。
像个狗尾巴似的黏着他的这十年里,每次,都是他大义的将我带走。
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他才是我姜栀禾的保镖。
“大小姐,宋总过来接您回家了,您能不能行,需要我叫人过来帮忙吗?”
徐行的目光扫过我的惨样时,显然吃了一惊,怕是没有想到,短短的一个月,我们再见面,我会是这般光景。
我摇了摇头,否决了他人的帮助,其实我更想大吼告诉他,那是他们的家,不是我姜栀禾的。
可是我没有。
我只是连滚带爬的,爬出了后备箱,勉强站直了自己的身体,颤颤巍巍的向前走去,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也许是我太过于狼狈,还不如街边的流浪汉,他有些于心不忍,没忍住叫了我一声,“大小姐……”
我没有理他,路过他时,我扔掉了他的外套。
同情我吗?
大可不必。
以后,我学乖了。不会犯贱的黏着我的未婚夫,给大家徒增烦恼。
路边停着辆超豪华MPV,我看了看车牌号。
是宋斯南的。
随着我的走近,侧门自然而然的侧滑开来。
我看见宋斯南,翘着腿,双手交叠于膝盖,仰头,靠在椅背上,双目轻阖。
清俊冷冽的侧颜,线条流畅,五官立体,依旧是女娲的得意之作。
甚至,比我离开时,更添了三分魅力。
是的,没了我,这段时间,他应该很放松与自在吧。
听见门响,他掀起眼帘,凉凉的看了我一眼,只一眼,就让我的腿就像灌了铅,根本抬不起来。
发现我在他的车门前停下,他皱了眉,上下扫过这不速之客,才满眼意外,“姜栀禾?”
我机械的点头,不敢妄想他的半分垂怜。
宋斯南眉头深锁,冷嘲热讽,“你不是不满意疗养中心的条件,自己跑了,去找舒坦日子?怎么?半点不满意就不顾别人死活的人,这就是你要的舒坦日子?”
舒坦?
我辛辛苦苦逃离了魔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不远万里,才在荒郊野外的加油站,找了这么个机会,遇到了辆小破车,爬进了它的后备箱,安身立命。
他这是怪我自作主张,没有乖乖听话的,死在里面吗?
“我错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条件反射的就想要跪下来。
一双强有力的手,托住了我,他整个身子外欠了一半,托起之后,又赶紧嫌恶的松手,“赶紧上来,还嫌今天出的丑不够吗?别给我丢人现眼。”
他万分懊恼的看了眼扶我的手,抽出湿纸巾,一根又一根,将十指慢条斯理的擦了,才发现我还没有上来。
“啪”,湿哒哒的纸巾扔在了我的脚上,这是他刚刚用过的。
我却如蒙大赦,赶紧捡起,擦干了我的手心脚背,才敢手脚并用的爬上了车。
鬼知道站了这么久,我膝盖里的钢针,早就受不住了。
似乎是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车里的宋斯南,身后的徐行。
竟然,都很沉默。
车里,本来很大的空间,因为我的到来,显得狭小不堪。
因为,到处都是我的味道。
那是七八十年代,公共厕所的那种骚臭味,又是隔夜的酒鬼,吐一地的酸腐味。
宋斯南默默的开了窗。
难得的没有挖苦我。
回了位于幸福里的姜家别墅,家里的人都并不在家。
我不必一回来就忏悔,心里居然还有些雀跃。
家里的家政阿姨还是那几个没变,她们放好水,要帮我洗澡。
我看见了水,全身就忍不住冷颤。
更像是经年前被狗咬了一口,狂犬病终于发作的模样,畏水的厉害。
我这模样,骇了她们一跳。
明明,曾经。
我是最享受,木桶玫瑰花瓣、红酒牛奶沐浴的那个。
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当水流通过耳朵、鼻子、嘴巴、眼睛钻进大脑的那种窒息。
如果你曾被按过水底,曾被用保鲜膜裹着头,不停的泼水,那你就知道了。
“求求你们了,别逼我。”
阿姨们惊慌失措。
堂堂姜家大小姐,怎么能用上求这一字?
可是,让她们吃惊的不仅仅是这些。
我找了把剪子,在众人不解中。
剪了我引以为傲的三千青丝。
齐腰长发。
“姜栀禾,你是不是有病?”
这边的动静太大,成功的吸引了宋斯南目光。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个神经病。
可他没错。
我是真的有病,还病得不轻。
这个头发,在疗养中心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想把它剪掉,它太长了,长的让我太容易被抓了,每次他们薅起头发,无休止的撞在地上的时候。
我总是在想,要是没这长发,该有多好。
我想剪短,却连把剪子都没有。何止是剪子,他们是不允许任何“凶器”出现在我们手上的。别说反抗,就是连自杀都不被允许。
我勉勉强强的用流水给自己洗了洗,去除了身上的异味。
随着宋斯南回到客厅的时候,我发现,姜家的人,都回来了。
姜家父母望着我,眼里有殷切的期盼。
这个期盼,我懂。
疗养中心的父母们,来的时候,都是这么个表情。
当我们面对这种期待的时候,老师是如何教的?我大脑迅速回忆。
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先一步行动起来。
这是肌肉的记忆。
我“嘭”的一声跪下,一步步挪到姜家父母的脚边,以头抢地,大声诵背。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 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姜家父母像看鬼一样的看着我。
“姐姐你这是在干嘛?你可别吓着爸爸妈妈!”
姜明月适时的补上一句。这是姜家真正流落在外的千金,我的存在,本也是为了慰藉姜家父母,弥补丢失女儿的这段愧疚。
她回来了,我这个假的早就不该存在了,偏我还那么不识好歹。
可她为什么要说我可怕?她总是这样,永远都在他们的立场上,贴心的为他们考虑。而我,永远是不受待见的那个。
怎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嘛?我明明记得,疗养院的姐妹们,他们的父母,看见这样,不都是嘴角带笑,一脸欣慰嘛?
完了完了,我诵背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已经分不清楚现实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