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婚那天,满城的鞭炮。
陈大公子拿着民国《婚姻法》,在婚堂说我巧取豪夺。
宁春初哭得梨花带雨。
我将腰间的手枪往老岳丈头上一顶。
“老子就是抢了,小白脸你又能怎样?”
多年后,陈桥生和宁春初守在易城,日复一日地找我。
“你,跟他走?”
顶在我那老岳丈头上的手枪,是刚从洋人那儿缴的勃朗宁。
宁春初穿着婚服,含着泪摇头。
陈桥生已经被手下拖了下去。
“土匪强盗!你们这群土匪,如今民国了,还有没有王法!”
小白脸仗着喝了几年洋墨水,吵得很。
收了枪,老岳丈颤颤巍巍坐回主座,看着我和宁春初拜高堂。
“礼成!送入洞房!”
我这个土匪头子和易城最有名的才女宁春初的婚事。
热闹。
气派。
我跟外面那群兄弟喝完酒,醉醺醺回到春初的院子。
那是她从小住的院子,也是我在宁家当了十五年下人都没踏进去的地方。
院门敲得震天响,却没人开。
身后有人喊我,打了个酒嗝,回头看。
“小天,哦不,贤婿。”
老岳丈经了一辈子商,脑子灵活又惜命。
“春儿许是歇下了,她脾气犟。明日,我定好好骂她顿。今晚不如让这个丫鬟陪你。”
老岳丈后面的小丫头,低着头,揪着衣角,试探着向我伸出手。
“姑爷,你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我笑了。
这桩婚事是我带人带枪,砸了他们宁家的大门逼着宁老爷子点的头。
如今,一个丫鬟就想打发我?
“岳老子,你要是还当我周天是那个投奔到你家的穷小子,那大家索性就都别过活了。”
说完,丫鬟一下子被我踹飞了出去。
手下的兄弟拿着斧头拆着院门,我抓着宁老爷在门外喊。
“夫人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跟你爹好好谈谈你们宁家忘恩负义的陈年往事了!”
宁春初套着外衣站在院里,眼里含着泪,活像被恶霸欺负了。
“宁春初,你是我的。八岁时我们的婚书上都写着呢,怎么能不作数呢?”
我轻轻亲着她的脸,不明白她为什么哭。
“周天,我讨厌你!你当初怎么不死在土匪山上!”
她绝望地喊着。
当初我没有死在土匪上山,确实是大难不死。
宁泰是宁家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孙子,宁老爷的独生子,吃喝嫖赌样样都行。
我到宁家的第三年,他和城外土匪山的土匪头子抢女人。
他被人堵在了女人床上,暴打一顿直接绑去了土匪山。
土匪头子要三万两白银,还得宁家人亲自送上去。
宁老爷舍不得自家人去送死。
“小天,你和春初自小就定下了婚约,那就是我宁家人了。”
老爷子拉着我的手。
娘在一旁一个劲的摇头,只不过她病得挺重,一个劲的咳嗽。
“等你回来,我就给你和小初举行最盛大的婚礼!”老爷子在给我画饼。
可我信了,带着几把砍刀,压着一箱子白银就上了山。
唯一的条件,给我娘找个好医生。
我娘这辈子,从爹走了,就再没过上好日子。
新婚第二天早上,我拉着春初去见娘。
娘知道我当了土匪,很不待见我,但是很喜欢春初。
牵着春初坐下,拿自己陪嫁的镯子往她手上套。
“你们夫妻俩要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春初站起来推拒,我按着她的肩坐回去。
她不听话,跟娘推来拉去。
“嘭!”
一声大炮响,玉镯也碎了个彻底。
“日本人打进来啦!”
外面铺天盖地的喊声。
他俩都吓了一跳,娘捂着心口,嘴里念着佛。
我捡起玉镯子碎片,这可是娘要传给我媳妇的。
又觉得有些可笑。
毕竟,从土匪山上下来,我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陈大帅的手上。
要死在日本人的手上,我可不甘心。
“带着娘还有你爹爹先走,往西南去投奔你嫁出去的二姑姑。”
翻箱倒柜,把自己这些年在土匪山上攒的银票塞到春儿怀里。
“国之将亡,我们走了,那些妇孺怎么办?”
宁春初问我。
“你们一个个的,不都盼着孙齐回来把我碎尸万断吗?”
要不是孙齐那个老匹夫,拉着城里大半人马去打仗,给了机会乘虚而入,我如今恐怕还在土匪山上窝着呢。
“这些人的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世道,保得住自己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我得留在这儿。”
“留在这儿等死吗!”
“这儿是我的家。”
“是你和陈桥生的家吧!”毕竟那个小白脸现在还在大牢里。
宁春初喜欢陈桥生喜欢了十年。
我跟娘一路逃荒逃到宁家的时候,陈桥生正带着宁春初在后院拉小提琴。
易城上上下下都知道,陈大帅和宁老爷家要结姻亲。
那两人郎才女貌,着实般配。
我和娘走了整整两个月才到宁府,脚上穿了双快要烂了的鞋。
宁老爷一见我,就盯着那双鞋。
他虽然说着话却一直皱着眉。
当天晚上娘就抱着我哭。
“儿,你和春初就当从没订过亲吧!懂事点。”
可我不甘心。
从小我就知道有个未婚妻在易城。
爹娘每次送节礼,都偷偷放几个蝈蝈笼子进去,那可是我的宝贝,送给未来的妻子解闷。
拽着宁春初,拎着一沓银票找上了在收拾行李的岳丈。
“岳老子,钱都给你,把我老娘和我媳妇照顾好。”
老岳丈接过钱,连连点头。
整个宁府都是乱糟糟的,昨天喜宴的大红灯笼还没撤下来,人人都忙着逃命。
外面的炮声越来越近了,也不知道陈大帅的军能抵挡何时。
“我不走!”宁春初跪下来求她爹,“爹,桥生还在牢里呢。”
底下兄弟生全扛着枪进来喊。
“大哥,陈家军打不过跑了,小日本的火力太猛了,咱们赶紧撤吧。”
我拿着枪正往外走,想了想还是猛然回去。
拉起还在闹的宁春初,一把将人抵在墙上。
她害怕地流泪。
“陈桥生跟你一起走,我的兄弟送你们出城。”她诧异地抬起头。
我紧紧捧着她的脸。
“记住,老子只要没死,你要是敢给老子戴绿帽子,我就一定能毙了那个小白脸!”
“生全,照顾好你干娘和嫂子!”
西边城门离土匪山最近,也好跑。
爹死的时候,告诉我男人要顶天立地。
宁春初既然嫁给了我,我就得护她一辈子安宁。
被日本人反手压在地下,心里还在骂着陈老贼的无耻。
陈家军盘踞易城等三城,兵多武器多。
本以为总能挡上一时半载,却不想一场惨败就抛下易城跑了。
刚杀了两个日本兵,城门就破了,大炮攻到眼前。
“你的,降不降?”日本人问。
最小的兄弟连胜,家里人都饿死了才上山当的土匪。
他嘴里骂着脏话,在刺刀下问候了日本人八辈祖宗。
头滚到我脚边,嘴还半张着,还没骂完呢。
我攥紧拳头,身旁一同被俘虏的兄弟文胜朝我摇头。
他念了好多年的书,脑子好使,向来我都是听他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
道理谁都懂,可是义字大过天,一声兄弟就是一辈子。
一下挣脱,拳头就朝日本兵脸上砸过去。
“狗娘养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枪怼在我脸上。
“住手!”
文胜扑上来压住我。
“好汉不吃眼前亏,别做无谓的牺牲。想想嫂子,想想干娘!”
被打肿的眼睛费劲睁开,不远处,宁春初和小白脸被日本兵压着走过。
生全半条腿被血浸湿,还被拖着走。
“混蛋!!!”
我嘶吼着。
日本兵觉得我不听话,拉开文胜,三个人狠狠拉起我。
另一个小队长样的人举着刺刀顶着我的额头。
“你的,降不降?”
只要我摇头,子弹就会穿过我的脑袋。
我怕死。
老娘还等着我养,春初还没给我生孩子。
可是爹爹教过,中国人什么都能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骨气。
土匪山上,我从小喽啰混到头头。
陈家军隔三岔五就要来围剿我们一回,把我们赶得满山跑。
文胜说我们有点像猴子,别人玩我们,又不想把我们玩死。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年,骨头都没向陈家军软过一次。
日本人,还能让老子低头?
什么东西。
“不降!有本事就杀了老子,做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畜生!”
枪声没有响起来。
“天哥,你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