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女帝陆幼夭临终之际,将会回想起我们和常安相识于学堂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时的常安天真浪漫,满脑子都是新思想、新社会、新天地。
我们终日三人成行,相约好了要直到天长地久。
只不过常安啊,为何往后数十年,你都不曾回来看我一眼呢?
我叫贺知,爹娘是富甲一方的富商。
我十岁时爹娘的生意蒸蒸日上,隐隐有要成为皇商的架势。
于是大岁朝十三年时,爹娘带着我搬进了洛京。
世人都说士农工商,商是最末等。
所以哪怕我家都快成为皇商了,我在这洛京的小姐圈里依然站不住脚,她们嫌我一身铜臭味。
铜臭味?有能耐你们不要用钱,不要用绫罗绸缎和胭脂水粉啊。
说出这句话的我自然受到了更大的排挤。
爹娘本就不愿我上学堂,让我在家里找个夫子随便学学琴棋书画,然后给我攒下嫁妆待我及笄嫁人便好。
现如今我还未去学堂便受到了此等排挤,我爹娘自然更不愿让我去。
在我被排挤到不知所措盲目反击的时候,我遇见了常安。
常安是一个小官家里的姑娘,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到底也是官宦人家,比我这种商人家的姑娘受欢迎。
我听父母之命去学堂决定退学时,便听见常安在和那些小姐姑娘们争论。
“贺知也是正常清白人家的姑娘,你们如此羞辱人家可是君子行为?!”
正常清白人家……
我虽是清白姑娘,却仅仅因为我是商人女,我就不配在这学堂学习。
听着常安为我说话,我居然会想哭。
但是我得忍着,她们那些小姐姑娘可谓是嘴毒,一句话能翻出花来说,我不能让她们看见我哭,不然她们会更加嘲讽我。
我低着头边抹眼泪边收拾东西时,一双绣花鞋和一双长靴停在我面前,略显稚嫩的女声响起:“别哭了,本公主让你来学堂学习,往后你就是本公主罩着的人了!”
当时正哭得丑了吧唧的我,听见这话猛地抬头看见的,正是幼夭公主和常安两人。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常安脸上,我从未觉得有人能够如此好看,一时间看呆了神。
“咳,还不快谢谢幼夭。”常安见我呆呆的发愣,于是出言提醒了我一下。
公主名为陆幼夭,是大岁朝的长公主,她的话是很有份量的。
听了常安提醒我的话,我才意识到刚才是公主在说话准许我进学堂,还会罩着我。
我当即拜服在地,“多谢公主殿下。”
打那之后,我就和她们俩混在一起学课业。
别看因为公主的话我才能上学堂,但是那群小姐姑娘却不会高看我一分一毫。
和常安她们在一起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常安本名孟歌。
她自己起了个字叫常安,孟常安。
女子也能有字吗?
我不敢想,也不敢信。
可常安说,女子不也是大岁朝的人,为何不能有自己的字,也同样有属于自己的事业,为何女子一定要拘泥于后宅争斗,而非在朝堂社稷有一片自己的天地。
常安说这句话时,我们在茶楼听戏,听的是花木兰。
陆幼夭就坐在旁边饮茶,她的指尖轻碰杯沿,似乎是在思考常安说了什么。
我也在思考。
爹娘总说,经商是为了给我攒下丰厚的嫁妆,成为皇商是为了给我一个坚硬的后台,虽不比他们为官之人,却总能有用。
他们说是为我好。
可我不止一次的听见他们争吵,吵我那个未出生便早夭的弟弟。
他们说若不是弟弟早夭,就想让弟弟继承家业,而不是现在后继无人。
可我为什么不能继承家业?就因为我是女子?
那天回去之后,我问娘为什么不打算让我继承家业,娘摸着我的头说因为想让我享福。
我一愣,随即跑了出去。
如果相夫教子拘泥于后宅就是享福,那为什么她还会夜夜落泪?
我不信。
打那之后,我就开始学如何经商。
哪怕以后我爹娘不让我继承家业,我也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给他们看。
每天我都和常安她们一起上学堂。
下了学堂之后,陆幼夭在亭子里看国策,我就在旁边扒拉算盘珠子。
常安则在亭子旁练武,偶尔也把我叫过去,说我家钱多树大招风,要教我防身术。
我总是笑着说,常安那么厉害一定可以保护我。
常安一身练武打扮,站在空地处,发丝被汗水打湿。
她眉眼弯弯,看着我笑:“当心我哪天没办法保护你。”
我才不信,常安怎么可能没办法保护我。
后来常安将自己练武的地方改到了长公主府的练武场。
我还是和陆幼夭坐在附近的回廊里学习。
常安站在练武场中间,说她要去参军,保家卫国。
女子参军,大岁从未有过先例,哪怕听了花木兰的折子戏,可那也仅仅是折子戏。
我知道常安会面对好多艰难险阻,我想问她真的可以吗。
陆幼夭很聪明,她看出我对常安的忧虑,让我放宽心,还说改日带我去寺庙拜拜,让我求常安平安。
我笑了笑,“公主,臣从不信神佛。”
我不信神佛,我只信自己。
望着挥洒着汗水的常安,我想起了之前的经历。
常安曾说,她严格意义上来讲,不是大岁朝的人。
我听后只是笑了笑,怎么可能嘛。
我查过了,常安打生下来就在这洛京,怎么可能不是大岁朝的人。
猛然间回神,发现算盘不知不觉扒拉了一半,账目已经乱了。
索性放下算盘将常安喊过来:“常安!擦擦你的汗然后过来歇会儿哇。”
我丢过去一条帕子给常安,那是我自己绣的鸳鸯。
“行,那你们可别嫌弃我一身味。”常安边擦汗边走过来。
我不嫌弃,常安那么那么好,我怎么会嫌弃呢。
常安边走过来边说,她说她来自一个新的世界,那里虽不至于彻底的人人平等,但是女子不必永远拘泥于后宅。
她说得很好,不过我只当她是在做梦。
待常安坐定喝了茶水后,陆幼夭才放下手里的国策,开口说道:“你说的那个新世界,容不容易达成?”
常安愣了一下,随即答道:“说难也不难,重点在于改变人们的思想。但是这思想却是最难改变的。”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为这个新世界作努力?”
“……荣幸之至,殿下。”
什么啊?三言两语就定了未来吗?
我还对着二人的对话发懵,就见她们一齐望向我。
不禁腹诽这是赶鸭子上架,可还是清了清嗓子说道:
“呃,我家是皇商你们是知道的吧,我可以提供给你们金钱,虽然现在还没学明白。”
然后她们俩就笑了。
干嘛啊!嘲讽我吗?好生气。
虽是现在三言两语就定下了未来的目标,但是我们三个都知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很难实现。
于是我们三人加倍努力,哦抱歉说错了,是陆幼夭不再隐藏实力,我加倍努力,常安正常努力。
短短五年,陆幼夭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拥有了一批拥护者,还创立了新式学堂。
学堂内教授着常安说的什么新思想。
常安文武兼修,在哪里都有一席之地。
而我也是一点一点的努力,成功的拿捏了经商之道。
我们三个在各自的领域努力,我成功的开了一家又一家属于自己的商行。
陆幼夭手下有一批正在成长的女官,常安也在摩拳擦掌准备进入军营。
这五年来,常安给我们讲了很多。
她讲给我们新社会,讲给我们女权,讲给我们很多新的思想。
常安说,她之前的那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
女子可以很大胆的穿衣自由,不用在及笄之时便开始议亲,然后在后宅葬送自己的花样年华。
她给我们讲大漠风光,讲雪原美景,讲海清河晏,讲理想抱负。
我愈发觉得,女子确实不该拘泥于后宅争斗,女子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我也愈加意识到,我喜欢上了常安。
不是在说笑,我喜欢她的一切。
洛京的那些姑娘们聚会时,都会讨论我们三个。
说我们都及笄了还未曾议亲,一定是没人要。
说就说呗,无所谓,我的金钱是大岁第一多。
常安说进军营然后保家卫国是她的梦想。
可她不知道,其实她也是我的梦想。